春秋儒侠 (冰雪尘)

　　眼前这名文士，看到有官兵前来围剿，居然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当着众多盗匪的面，劝说黑风岭大当家投降。
　　在桓常看来，眼前这个文士，就是吃里扒外以及贪生怕死之人，对其态度自然不会太过友善。
　　不过桓常有言在先，布条落地前投降者免死。
　　虽说眼前文士并没有跪地投降，却也在布条落地前劝说大当家投降，已经露出了投降意图。
　　人无信而不立，既然眼前的文士准备投降，哪怕桓常不齿对方为人，仍旧出手将其救了下来。
　　面对桓常的质问，落魄秀才却是苦笑起来，将自己如何一心报国，却苦于没有门路，最后被盗匪掳掠上山的事情一一道来。
　　桓常却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丝毫同情，因为桓常对此人印象不好，在先入为主的作用下，自然不太相信落魄秀才的话。
　　“主公，仅存的那些贼人已经被活捉，应当如何处置？”
　　一名虎背熊腰的校尉，纵马来到桓常身边，双手抱拳恭敬的说道。
　　桓常闻言却是微微皱眉，想着应该如何让那些被抓的盗匪，发挥出自己剩余价值。
　　就在桓常皱眉思索的时候，落魄秀才却是发话了。
　　“在下斗胆进言，还望将军能够饶过这些人。”
　　桓常闻言却是眼神微微眯起，强大的气势顿时从身上散发出来，直接将落魄秀才压得跪倒在地。
　　“你还想为这些人求情？”
　　桓常脸上露出怒容，眼神不善的盯着落魄秀才。
　　只不过，桓常心中却没有动怒，反而有些摸不着眼前此人的想法了。
　　桓常先入为主的以为，此人贪生怕死。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种境地，眼前的文士还敢进言让桓常放掉那些盗匪，却也不像是贪生怕死的样子。
　　桓常之所以露出震怒的神情，也只是想试探一下此人罢了。
　　落魄秀才跪倒在地，在桓常雄浑气势的压迫下，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只不过，此人脸上始终没有露出畏惧神色，反而执拗的仰起了脑袋。
　　“敢问将军此次领兵前来，可是仅仅为了扫平黑风岭？”
　　落魄秀才不卑不亢的问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将军仅仅因为黑风岭盗匪作恶多端，这才领兵前来灭掉这个盗匪团体，尽管可以将所有人都杀掉。”
　　“不过在下看将军所属骑兵，居然都是入室境界武者，这种强悍的阵容，绝对不会仅仅为了黑风岭而来。”
　　“若吾所料不差，定是宋公下定决心扫平国内匪患，这才让将军统帅雄兵而来。”
　　落魄秀才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色。
　　桓常闻言却是心中暗惊，没想到这个盗匪团体中的文士，居然能够见微知著，猜测到宋公真正意图。
　　虽然这种猜测有些片面，却也足以证明此人的不凡了。
　　桓常急忙收回身上气势，上前将落魄秀才扶了起来，问道：“先生继续说。”
　　落魄秀才拍了拍膝盖上面的灰尘，道：“以将军手下之雄兵，想要扫平宣阳城境内所有盗匪，绝对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然而，整个宋国境内盗匪势力不计其数，将军若是逐个征讨，定会旷日持久。”
　　“当这些盗匪得到消息以后，也会惧怕将军兵锋，假如他们躲进山林，又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盗匪群体之中也不见得都是恶人，有些盗匪也是因为生活所迫，这才落草为寇。”
　　“若将军逐个征讨，肯定会造下无边杀戮，这并不符合宋国以仁治国的理念。”
　　桓常闻言终于正色起来，继续问道：“如此，却该如何是好？”
　　落魄秀才继续侃侃而谈，道：“兵法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你看这些被擒拿的盗匪，现如今都已经胆寒，如果将军把他们放走，通过这些人的嘴巴，必定能够将朝廷军队的实力宣扬出去。”
　　“如此一来，只要将军再对那些山寨下达最后通牒，面对死亡与被俘这两种下场，他们应该能够做出正确选择。”
　　桓常暗自点头，同时也惊奇于这个文士的智慧。
　　“传我军令，将这些人割掉耳朵，派人跟在他们身后，督促这些人把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
　　“若有人不肯照做，杀无赦！”
　　“另，派人通知宣阳城城主，让他以官府名义，向境内所有盗匪团体下达最后通牒。”
　　“七日内投降者免死，只需依照个人所犯恶行服徭役即可，若有人冥顽不灵，下场犹如黑风岭！”
　　桓常命令下达过后，当即有士卒领命而去。
　　那些被俘的盗匪全都被割掉耳朵，然而又被恐吓一番，这才在士卒的监视、逼迫下，前去投奔其余盗匪势力。
　　落魄秀才见桓常采纳自己建议，脸上这才露出笑容，然后朝着黑风岭大当家脑袋落地的位置走去。


第三十四章 触动
　　头颅狰狞，倒在血泊中怒目圆睁，眼中还带着迷茫以及不可置信。
　　桓常看着那名文士，朝着黑风岭大当家首级走去，不由眉头微皱，想不明白这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莫非此人被胁迫上山，始终对黑风岭大当家怀恨在心，如今看到对方殒命，准备前去羞辱一番？”
　　“噗通！”
　　就在桓常如是想着的时候，却是看到落魄秀才忽然跪倒在地，对着黑风岭大当家脑袋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桓常见状，脑袋当即感觉有些浆糊，也有些看不清那名落魄秀才了。
　　如果落魄秀才贪生怕死，绝对会在这个时候与对方撇清干系，凭借此人方才献上的策略，想必也能在官府谋求一官半职。
　　可是现在，对方非但没有撇清关系，反而如此行事，多少让人感觉意外。
　　“曾经我虽自认为有满腹才华，却总是无处施展，只能穷困潦倒，就连自己父母都没有办法奉养。”
　　“大当家虽然脾气爆裂，很多理念与我并不相符，甚至将我掳掠上山，却也对我执礼甚恭，愿意将山寨之内大小事务都依托在下。”
　　“有一种恩情，叫做知遇之恩，对于因为身份低微而怀才不遇者，能够拥有一位赏识自己之人，其实是一种莫大幸运。”
　　说到这里，落魄秀才声音有些飘忽，也有些低沉。
　　“君事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大当家与我虽然没有君臣之名，可是在我第一次帮你出谋划策的时候，其实就有了君臣之实。”
　　“君既亡，忠臣又岂能独活？”
　　“噗嗤！”
　　说到这里，落魄秀才忽然从袖子中摸出一柄匕首，狠狠插进了自己腹中，嫣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那袭青衫。
　　“先生！”
　　桓常见状却是大惊，急忙上前抱住落魄秀才将要倒地的身体，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完全想不明白，方才还向自己出谋划策，并且言语中对于入朝为官也是极度向往的这名文士，为何忽然间就愿意为了这个恶名昭著的盗匪，献上自己生命。
　　桓常此时也顾不得他想，就准备输送真气为此人疗伤。
　　“将军不要救我。”
　　不曾想，落魄秀才却是抓住了桓常手臂，眼中露出坚定神色。
　　“咳咳。”
　　落魄秀才剧烈咳嗽着，过了半晌这才稍微平复下来，然后呢喃着说道：“我这年在黑风岭中，虽然自认为没有做过任何恶事，却也背弃了自己的气节与信仰。”
　　“一个失去气节的读书人，已经没有资格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若非还有牵挂，若非想要报答大当家的知遇之恩，我可能也不会苟活至今日了。”
　　“只可惜，大当家不听我的谏言。”
　　落魄秀才剧烈喘息者，腹部伤口不停朝着外面流出鲜血，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之，之所以向将军献策，也不过是为了弥补一下，也，也表露我心向国家而已。”
　　“我只希望，在我死去以后，将军能够厚葬大当家。”
　　鲜血不停往外流着，落魄秀才生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就连瞳孔也开始慢慢变大。
　　“先生，先生。”
　　桓常见状心中大急，虽然他能够轻易挣脱对方无力的双手，然后利用真气为其续命，却怎么也不忍心将对方的手甩开。
　　信仰与气节，这是九州儒士必不可少的东西，缺少了这些的儒士，也不配称之为儒士。
　　平心而论，若桓常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也会做出与落魄秀才相同的选择。
　　落魄秀才眼神越来暗淡，桓常内心挣扎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挣脱对方双手，也没有给对方任何治疗。
　　“死亡对于先生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归宿。”
　　这个时候，桓常心情无比沉重。
　　他忽然想起当初了北方牧场，韩少云利用驽马骗婚以后，说出来的那番话。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也许并不是没有伯乐，而是伯乐也要受到着各种限制，纵然发现了千里马，也不见得能够启用。
　　“整个宋国境内，不知有多少像先生这样，明明满腹经纶，并且怀着爱民、报国之心，却最终因为出身缘故，只得郁郁而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