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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天之下 (白牧悠悠)


  柳敬宣听了,大觉逆耳,便道:“姑娘请别的屋里坐坐罢,我这里仔细腌了你这样知经济的人!”袭人连忙解说道:“姑娘快别说他。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不去,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的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过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是有涵养、心地宽大的。谁知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他赌气不理,他后来不知赔多少不是呢。”柳敬宣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吗要是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么?”
  原来诸葛清琳知道赵雨杉在这里,柳敬宣一定又赶来,说麒麟的原故。因心下忖度着,近日柳敬宣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之愿。今忽见柳敬宣也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进来,正听见湘云说“经济”一事,柳敬宣又说“林妹妹不说这些混帐话,要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诸葛清琳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的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的知己,既你我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呢既有“金玉”之论,也该你我有之,又何必来一诸葛清怡呢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我虽为你的知己,但恐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的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泪又下来。待要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这里柳敬宣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诸葛清琳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乎有拭泪之状,便忙赶着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了?”诸葛清琳回头见是柳敬宣,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来。”柳敬宣笑道:“你瞧瞧,睛睛上的泪珠儿没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诸葛清琳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又这么动手动脚的。”柳敬宣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诸葛清琳道:“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好呢!”一句话又把柳敬宣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些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诸葛清琳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这话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要紧,筋都叠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也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第二百二十三章 坚持原则
  柳敬宣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X”诸葛清琳听了,怔了半天,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这个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柳敬宣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然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诸葛清琳道:“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柳敬宣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负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了。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
  诸葛清琳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着他。此时柳敬宣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不知一时从那一句说起,却也怔怔的瞅着诸葛清琳。两个人怔了半天,诸葛清琳只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柳敬宣忙上前拉住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诸葛清琳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都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柳敬宣望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忙了,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给他,猛抬头看见诸葛清琳和他站着。一时诸葛清琳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了我看见,赶着送来。”柳敬宣正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谁,只管呆着脸说道:“好妹妹,我的这个心,从来不敢说,今日胆大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捱着。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惊疑不止,又是怕,又是急,又是臊,连忙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你是怎么着了还不快去吗?”柳敬宣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虽然羞的满面紫涨,却仍是呆呆的,接了扇子,一句话也没有,竟自走去。
  这里袭人见他去后,想他方才之言必是因诸葛清琳而起,如此看来,倒怕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却是如何处治,方能免此丑祸想到此间,也不觉呆呆的发起怔来。谁知赵雨杉恰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忙笑说道:“我才见两个雀儿打架,倒很有个玩意儿,就看住了。”赵雨杉道:“宝兄弟才穿了衣服,忙忙的那里去了我要叫住问他呢,只是他慌慌张张的走过去,竟像没理会我的,所以没问。”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的。”赵雨杉听了,忙说道:“嗳哟,这么大热的天,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他出去教训一场罢?”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必有客要会。”赵雨杉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跑什么!”袭人笑道:“你可说么!”
  赵雨杉因问:“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才说了会子闲话儿,又瞧了会子我前日粘的鞋帮子,明日还求他做去呢。”赵雨杉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我近来看着云姑娘的神情儿,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儿的东西都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慌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嘴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看他的形景儿,自然从小儿没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见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道:“是了。怪道上月我求他打十根蝴蝶儿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这是粗打的,且在别处将就使罢;要匀净的,等明日来住着再好生打。’如今听姑娘这话,想来我们求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道是这么着,我也不该求他!”赵雨杉道:“上次他告诉我,说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要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儿,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
  袭人道:“偏我们那个牛心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我又弄不开这些。”赵雨杉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就是了。”袭人道:“那里哄的过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赵雨杉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做些就是了。”袭人笑道:“当真的这可就是我的造化了!晚上我亲自过来”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儿的投井死了!”袭人听得,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日不知为什么撵出去,在家里哭天抹泪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不着他,才有打水的人说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他们还只管乱着要救,那里中用了呢?”赵雨杉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赵雨杉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安慰。这里袭人自回去了。
  赵雨杉来至王夫人房里,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赵雨杉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下。王夫人便问:“你打那里来?”赵雨杉道:“打园里来。”王夫人道:“你打园里来,可曾见你宝兄弟?”


第二百二十四章 献宝
  赵雨杉道:“才倒看见他了:穿着衣裳出去了,不知那里去。X”王夫人点头叹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赵雨杉见说,道:“怎么好好儿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日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两下子,撵了下去。我只说气他几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赵雨杉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傍边儿玩,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儿,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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