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热烈的讨论,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慢慢的,东厂的名声在这一日间似乎有洗白的趋势。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牛二为他们出了力,保了他们的平安,又把功劳挂在了东厂的头上,老百姓如此所见,如此所闻,也就如此的信了。
细想想,东厂再凶,再恶,似乎也都是冲着朝廷里边的那群当官儿的去的。至于那帮当官儿的,嘿,就像王大爷李大叔赵大娘说的那样:“当官的哪有一个好东西!”
“太监不实忠义,不读圣人之言,下贱之极,岂有善行也!”读书的在酒馆茶肆里振臂疾呼,想要矫正百姓们的浅薄见地,当然,不敢用这么直白的词汇,但意思总是相近的。可惜,只引来百姓们的嘘声一片。
徐如意当初提携牛二只是为了多一条情报的源头,却没想到牛二竟能在这京城之中创下如此名望,确实是有些本事。
“小二,结账,多的就赏你了。”在这酒馆中看了一场“秀才遇兵”的戏码,解缙的心情非常的愉悦,痛快的在桌上放下五两银子,也不要找钱,径自向外走去。
理论上来说,解缙也是读书人的一员,甚至可以说是读书人的开模。可是因为和东厂的关系,他背上了阉党的名声,被天下读书人所不齿,当着面自然是不敢,但私下里,尤其是这些还没走入官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秀才举子,那真是什么的骂的出来。
解缙不好与他们计较,也计较不过来,憋气总是难免的,如今见他们吃了瘪,那滋味可真是说不出的酸爽。
不过等上了轿子,轿帘放下来的瞬间,解缙的脸色又随之阴沉了下来。
风头不对,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从早上接到东厂善后的命令,他就有了这种想法。祸源何方,他暂时还没有想到,毕竟他没有自己的情报网络。
解缙心中郁闷。他白日里曾经到东厂求见徐如意,想要问个究竟,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也是让他甚是郁闷。
不过有些事情就算不知首尾也是可以做出判断。就好像隔壁住着小偷,只要家里丢了东西,不需要任何的证据,第一反应一定就是邻居偷得,不是也是。
东厂出事,自己一定会受到牵连。自己若是出事,那那个人一定会很高兴。
“老许。”解缙撩开侧帘,管家老许自然而然的上前:“老爷。”
“去姓方的府上。”
“是。”老许答应了一声,随后快步上前,招呼着前边儿轿夫转向。
京城中姓方的人家多如牛毛,有些权势家宅称得上方府的也不算少。但能够让解缙咬牙切齿的叫上一声姓方的,那就只有方孝孺一人了。
小半个时辰,轿子在方孝孺府前停下。管家上前通秉,不久之后,解缙就坐在了方府的客厅品起了茶来。
粗茶,说不上什么味道,水倒是够热,烫的解缙龇牙咧嘴。
“大绅兄前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方孝孺拱着手,笑吟吟的总了进来,满脸的和气。
“解缙何德何能,哪里当得起正学先生的远迎,传扬出去岂不惹人笑话。”解缙坐在座上,也不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便算是回礼。
方孝孺还是笑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在上首坐下:“大绅兄似乎心情不好?”
“确实不好。”
“不知何事?可有在下能帮的上的?”
“你倒确实帮的上。”解缙哼了一声,斜眼看着方孝孺:“最近我右眼皮直跳,感觉最近有事儿要发生,孝孺兄可能解?”
“这。。。在下才疏学浅,却是不通岐黄之术。”
“与灾病无干,只怕是小人作祟,欲要对我解缙不利!”
解缙有涵养,至少装作有涵养的样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在方孝孺的面前,尤其是这种私下的场合,他总是很难克制,他也很难说个为什么。只知道每次这么冷嘲热讽一番心情总会好上不少。
此时,方孝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着解缙,淡淡的说道:“大绅兄所说的那个小人。。。可是指的在下?”
“就是你。”解缙指着方孝孺:“你是不是又在做什么阴谋勾当?小心别祸及家人。”
“大绅兄也是读过圣人之言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就算在下真有阴谋,难道你一问,我便照直说了?”
“我不是来问你的,而是来警告你的。”解缙哼笑道:“你最好不要搞些乱七八糟的伎俩,否则。。。哼”
“没有,也不敢。”方孝孺摇了摇头:“大绅兄,你有东厂徐公照拂,在下又怎敢无端寻衅。还是那句话,大明盛世之下,实则忧患重重。在下只想尽绵薄之力为百姓做些小事,无心涉足朝堂争斗。更何况。。。”顿了顿,有道:“凭东厂情报之缜密,就算在下真有密谋,恐怕也瞒不过徐公的法眼吧?大绅兄又何必亲自登门质问。”
说道此处,方孝孺端起了茶杯,茶盖轻扣两下,也不喝,正是送客之意。
“告辞!”
眼看着解缙离去,方孝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这或许真的是个机会。。。”
第三百七十六章 祝融驾前
四日,飘飘然而过。
早朝还没结束,五凤楼便依旧忙碌起来,太监宫女足有二三百人,端盘拎碗,抬桌搬凳,穿梭其中。
领班的管事们时不时的大声吆喝,厉声责骂,偶尔看到不顺眼的还要动手。还好,虽然打破了些碗盏,但总归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下去。
朝廷与郑家的晚宴定于寅时起,今日宫门不落,礼部也没有话说。
早朝在巳时便结束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些压抑。殿上君王殿下臣,一个个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预感吧,今日的晚宴定然不会平淡。
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吃过饭,喝些热茶,换上洁净的衣袍,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便骑马坐轿向着皇宫进发。
他们身边都跟着家将随从,但等走到宫门口便也就舍了。下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入宫的。
夜,一道白光划破天际,经过北斗,落在帝星紫薇之畔,明灭不定。
星月之下,五凤楼灯火通明,即使站在洪武门外都能清楚地瞧见。皇室为郑家行宴,这是皇帝对顺民的嘉奖,也是郑家无上的荣耀。
今夜不行宵禁,人们沿街漫步,街上的灯烛与宫内的光华遥相呼应,构建好一番盛世景象。
一切都那么的和谐,美好,只要不往东直门那边去看。
东厂在东直门外,随着这黑夜一同沉寂。远望去,硕大的牌坊就好像一张巨口,大门口两盏孤零零的白灯笼尤似两颗獠牙,择人而噬。
“呵,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身子长了,心却没长。”
“我觉得也挺好,不像你我,身子残了,心也是冷的,不像个人。”
“人是做不了大事的,能成大事者如虎,如狼,飞龙在天。”李彩娱手扶着宫墙,将目光收回,投向宫内的盛景:“还记得吗?以前皇帝请宴的地方可不是五凤楼。”
“怎么会不记得呢,也才。。。”楚埋儿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唐身葬,还是一张冰冷冷的死人脸:“老唐,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洪武六年四月初八。”唐身葬回道:“朱重八在庆功楼大宴文武,嘿,那一把火,可烧死了宫里一千三百四十八个孩子,你怎么会忘?”
“怎么能忘呢,只是看看你还记得没有。”楚埋儿笑了笑。他确实没忘,只是不想提。
“这一晃,二十八年就过去了。”李彩娱叹了一声,忽然笑了:“朱重八想一把火全杀了,结果刘伯温领着徐达跟着一块儿下了楼。
火放起来又灭了,咱们这些苦命的却受了牵连,成了他朱重八的撒气包。
老门主管这个叫报应,马副门主管这个叫命数。你们呢?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楚埋儿摇了摇头:“我脑子不好用,想不出来。”
唐身葬默然。
“这是报应,也是命数。”一个阴柔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黄扇枕踱着四方步,优哉游哉的走来,脸上却似笑非笑:“咱们做太监的,只要踏进了这紫禁城,就是要给皇帝做猪狗的,喜欢了就给个笑脸,不喜欢了就杀了吃肉,天定而已。”
“地字堂堂主,谈笑杀人黄扇枕,什么时候也认命了?”李彩娱故作疑惑地看着黄扇枕。
“谁~说咱家认命了?”黄扇枕嘻嘻一笑,森然道:“人分男女,身怀阴阳。顺之成人,逆之成仙。咱们太监算是男人吗?算是女人吗?不男不女的阴阳怪物,不逆天,不成仙,岂不白瞎了这副身子?”
李彩娱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都安排下去了?”
“嗯,都安排好了。”黄扇枕点点头:“老陆和老吴已经领着孩子们把家伙都布置下去了,老赵压着御马监,刘喜守着皇帝,福禄寿压着文武大臣。只要你我点点头,这五凤楼的凤凰可真就要涅槃了。你。。。怎么说?”
“小门主那边,没有动静?”
“咱们天门在这宫里经营了多久,小门主几时才插进来的人手?这事儿压根儿就没和他说。免得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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