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你爹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我现在把答案告诉你。”关千剑难得先开口。
大小姐脸色平静下来,转向他,洗耳恭听。
“因为你。”
“什么意思?你诬蔑好人。”大小姐的脑子无法转过弯来。
关千剑苦笑道:“怎么是诬蔑你?虽然是因为你,却和你没有多大关系,我怪谁也不会怪你。不过,我势不能再回你们家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我?你讨厌我,要和我划清界线,也不用找这么烂的借口。”
“你是主子,我是下人,尊卑有别;你和你老子换个位置思考,就能明白了。”
“什么主子什么下人?说这些!我从来不把你当下人的……”
关千剑不愿跟她多作纠缠,摇头道:“跟你说不清楚,回家去吧。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李府,没有半点瓜葛。——当然,如果你回去向你老子报信,叫他来捉我,那又另当别论……”
大小姐以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两人一眨眼间相隔了很远很远,又像是她头一次认出他,继而变为气恼,胸口起伏,鼻翼翕张,好久才撂下一句话:“好,我走,你不用故意这样……”
关千剑看她一边跑上山路,一边举手抹泪,心中有一半是怜惜,却也有一半是快意。只是心中默念:可别叫她再遇上两个恶煞!
转念又想:老胖子虽然可恶,大小姐始终待我不错,屡次助我。我说过不欠人人情,怎能不把心中的猜测告诉她,以为报答?
“等一下,我有句话说。”就在她的身影要隐没在山路下方时,他叫住她。
大小姐以为他要出言哄她,虽闻声止步,却不转身。
“我看刚才两人,来者不善,多半是来寻仇的,回去告诉你老子,早做准备。”
大小姐听他说这些不相关的话,心想:“我爹是有皋第一高手,怕谁?要你多嘴!”赌气又走。
关千剑道:“这两人既是孪生兄弟,且又姓王。你回去可以问问你老子,二十年前的旧事,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有备而来,你们若妄自尊大,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本来我不想管你们家的闲事,这是看在你的面上。”
大小姐听了最后一句,心中欢喜,转过脸来道:“你跟我回家,我跟爹说,叫他不和你为难。爹会听我的话,只要你稍微改改脾气……”
关千剑不等她说完,背转身打断道:“我的话说完了,你走吧。”
大小姐气为之结,伸长脖子大叫:“不稀罕!”甩头走了。
等她走远,他回过头来,左手握着“宝剑”,拿到眼前,右手按抓向剑柄……却又变得犹豫起来:万一只是一把平常的兵器呢?
奇迹毕竟是虚无缥缈的,凭什么落在自己头上呢?
他的心里被陶得很空。一种希望过后的失望,一种前途黯淡的迷茫,一种一无所有的轻飘飘之感。
他鼓起最大的勇气,右手坚决按上剑柄。
就在这一刻他相信了一切……奇迹,啊奇迹!宝剑!是宝剑!
但是他拔剑的动作停住。
不知什么时候山路上多了一条粉红色的影子。关千剑刹那间有点迷糊:如果是朵山花,哪有那么大的花瓣?又哪有眨眼之间就开出来的奇花?如果是个人,怎么会悄无声息?难道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
他回头——那确实是个人。
是个美人。
而且她正盯着关千剑看。
关千剑脸上发烧。
她的脸也是粉红色,如初开的荷花。她就是一朵荷花,白里透红,没有一星杂质。
她焉然一笑,群山都跳跃起来。
“哎哟,这孩子,谁把你打成这样!”
关千剑脸上还肿着。他不说话,心里说:“我像个孩子吗?你才是个孩子!”
“你上来,我有话要问你。”她招招手,笑得更甜,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像挤得出蜜来。
“为什么要我上来?”关千剑存心耍赖皮。
“因为我不习惯居高临下跟人说话。——好吧,您别动,还是我下来吧。”
关千剑看她娇滴滴的,弱不禁风,真担心她走不了两步,就滚到水潭里去了。他默不作声,几步蹿上去,到了她面前才道:“我上来了!”眼睛却低下去,看地上的草。
她不住歪头打量他那向四面八方肿起来的南瓜脸,笑了一笑才说:“这是谁这么狠,专打人家的脸?”
关千剑窘得连眼白都红了,努力憋着一口气道:“你别管。不是有话要问吗?就是这个?”
她小嘴一抿,眼睛从他脸上移开,低头道:“你这孩子还真有点古怪。”
“什么孩子?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呵呵,我看你最多十六、七岁,不是孩子是什么?好吧好吧,你不是孩子,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关千剑最初的一阵窘迫过后,见她不再盯住自己,胆子渐渐大起来,认真看了她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恨眼里不能生出两条绳子,把这样一张俏脸栓住,以便时时刻刻瞻仰。
等她又把眼睛转回他脸上,他却不闪不避,坚决地与对她视下去,并且毫不掩饰内心的激赏之情。
这女郎一生下来就在众人瞩目下长成,不知见过多少男女的目光,但像面前这双一样,热腾腾、粘乎乎的,真还是首次领教,也是首次在别人的注视下,招架不住,晕红了双颊,败下阵来。
“你果然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的头压得更低,嘴角似笑非笑,“不过男子汉嘛,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证明,你一定会看到的!我要学武功,练得比别人都好,有人得罪你,我就替你出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会为你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我所有力气帮助你,我愿意为你遮风挡雨,愿意为你受一切苦难,我愿意随你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就打算用一生去追随,尽管她也许只是个匆匆过客。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不过他这一翻表白,只是在心里剧烈燃烧着。
“小男子汉,我问你个事,”她一甩耳鬓边的头发,像是壮起胆子,再次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把他的目光当作拂面轻风一样,满不在乎。同时眼角带着轻微的嘲讽。
“你要是不这样称呼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叫关千剑。”
“谁问你名字?”女郎摇起头来,“我是想知道,你们这有皋县最出名的李府该怎么走。”
“又来个问李府的,你也来送礼?”
“没错,还有谁问过了?是不是长得很像的两个男的?——你知道地方吗?要是不知道就不要浪费我时间。”
“我知道。”他的语气神态倒像是说:“你求我我才告诉你。”
“告诉我怎么走喽,是这条路吗?还有多远才能到?要不你给我带路?”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反倒像给对方的一种恩赐,也是跟他的一种妥协,意思很明显:“你既然不肯指路,如你所愿,让你带路吧。”
这本是关千剑求之不得的,可是他偏偏和自己过不去,很冷淡地向山下一指道:“你要上李府,来这里干什么?到了山下,向东走二三里,看到一片杏黄色的围墙,有一丈多高,就是李府了。我就不给你带路了,我还要抓鱼呢。”话一出口又后悔得想哭,只希望她能再给一次机会。
她笑道:“多谢指点,不打挠你了,多抓几条哦!”
关千剑丧魂落魄地看着她,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放不下,而又无处找寻。
“你不给我让路吗?路这么窄,我过不去呀!”
关千剑这才惊醒,忙向后退,让出了整条路。脸早就成猪肝色了。
他还舍不得那背影,痴痴地望着,眼神瞬间苍老了三十岁。
就这样走了吗,头也不回?就这一面,以后再也见不到?
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来,盈盈转身。
关千剑狂喜:她还有话和我说?
“啊,这就是龙在天留下的那六个字吗?”
“这是黑龙潭……”他显得有些笨拙。
“果然好气派!龙在天号称‘雷神’,那是说他的‘剑声’高绝,有雷霆之威,想不到‘剑气’也不遑多让,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你怎么知道他是用‘剑气’写的?他写的时候你在旁边吗?我说他就是用‘剑声’写的。”他故意抬扛。
她扫了关千剑手上的剑一眼,又露出嘲笑的意味道:“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并不真正懂得用剑。‘剑声’虽可以致人死命,对于石头树木之类本来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是不管用的。”
关千剑道:“算你说得有点道理吧。那为什么又不能用‘剑形’来写?非得一定是你说的那样?”
她“呵呵”地笑出声来,摇摇头道:“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一窍不通,偏偏又爱猪鼻子上插大葱——装相。我劝你还是把手上的家伙收起来,免得又无端端地被人家打。——你想想看,如果是用‘剑形’,也就是以剑刃本身,在这么高的悬崖,完全无处着力的情形下,写一个字都难,更何况六个定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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