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说道:“还有什么事?”
“先前那句话确实不该我说。”
霜儿平静下来,抬起手臂,擦掉鬃间的水滴,说道:“小姐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你不要误会。”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先前霜儿说过类似的话,很伤人,徐有容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问道:“误会什么?”
“我不知道。”霜儿看着他的脸,说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昨夜白鹤带着那封信越万里而归京都,在信里徐有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他很清楚,徐有容不可能真的想嫁给自己,她这样做一定隐着别的意思,但对她的厌恶感还是减轻了很多。
但此时听着霜儿转述的这句话,他的心情不可能太好。
“就这些?”
他看着霜儿说道,这是准备送客的意思。
霜儿说道:“小姐还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一声鹤鸣,白鹤自天空落下,扑扇着双翅,落在藏书馆外,羽上的水珠缓缓淌下。
陈长生看着白鹤点点头。
白鹤踱到他身前,低下细颈,碰了碰他的右臂,显得有些亲热。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看着白鹤说道。
白鹤清鸣两声,仿佛在做回答。
看着这幕画面,霜儿很是吃惊。
昨夜白鹤飞走时,陈长生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当时以为是废园地底的黑龙,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写封信,然后请白鹤带给徐有容,有很多事情,直接交流要好很多。
霜儿始终扮演着他与徐有容之间中间人的角色,他不喜欢这样。
来到京都后,徐有容只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那个信里只有四个字,显得很是吝惜笔墨。
——好自为之。
陈长生提笔想了会儿,应该写出怎样斩钉截铁、饱含深意、傲世不群的四个字,才能不落脸面地回复对方。
这也是十岁后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
但他最终只是很平实地写了封信,字句寻常,说的也是寻常事。
他不怎么愿意和小女生赌气。
哪怕她是徐有容,哪怕她只比他小三天,依然还是个小女生。
……
……
京都南方万里之外,是圣女峰。
圣女峰下皆是禁地,直到三百里外,才有一座小镇。镇上生活的都是普通百姓,有铁铺,有酒铺,有肉铺,也有赌铺。赌铺一般玩的都是牌九、骰子,但这家赌铺最深处有个装修素朴的房间,摆着一张桌子。
这桌玩的是麻将。
坐在东手的是一名美丽的少女。
那少女十四五岁,眉眼如画,眸若点漆,好看的不似凡人。
桌旁三人知道她肯定不是凡人。
两年前,赌铺老板准备对当时年龄更小、看上去更怯柔,更容易激起人类犯罪欲望的她下手时,死的非常惨,荷官接了老板的位置,正是此时坐在桌西头的那名中年大汉。
从那天开始,每隔一段时间,这位少女便会来到小镇,打一场麻将,两天一夜不准下桌。
那间装饰朴素的房间,每数月才开放一次,陪她打麻将的,便是最开始的三个人,从来没有换过,那三个人是普通人,真正的普通人,哪能想到会遇到这样不普通的事。
从最开始的恐惧不安到砌牌不会手抖,他们用了很长时间,但到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很自然地与那位小仙女相处,在牌局里不会放水,而是真刀真枪地比划着输赢,甚至有时候还敢抱怨几声。
能和这么漂亮的小仙女一起打牌,这是多大的福份?
而且有的时候,是真能赢钱啊。
窗外传来一声鹤唳,少女说道:“今夜有事,不打了。”
三人很吃惊,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次居然提前这么久就结束?两天一夜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少女取出几片金叶子搁在桌上以作补偿,便转身离去。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妇人担心说道:“小娘子不知发生甚事情,看着兴致不是很高哩。”
……
……
小镇外的野山崖畔,徐有容从白鹤腿上解下那封信,随意拆开。
漫天星光下,纸张被照得很清楚,上面的语句寻常,笔迹干净,篇幅不长,她却看了很长时间。
在那些语句和字迹里,她看到了拘谨,却没有看到怨恨的情绪,甚至连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
她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在京都经历了这么多难熬的日子后,还能平静如此。
换作是她,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她记得他比自己只大三天。
她望向京都的方向,说道:“如果不是作伪,这个家伙不是君子,便是真人。”
白鹤引吭而鸣,明显不同意她的说法,这里的不同意,指的是作伪二字。
徐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为什么就喜欢那个家伙呢?我不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白鹤低鸣两声,提醒她先前关于君子和真人的说法。
“无论是君子还是真人,都不是能相伴漫长修道岁月的人啊,那样会太无趣了。”
她看着白鹤说道:“我可不想过无趣的生活。”
白鹤微微偏颈,显得有些困惑,如果小姐你不想嫁给陈长生,为什么要写那封信,要在世人面前承认这门婚事?
徐有容没有解释什么,她自有想法,无论父母还是师长,教宗大人还是圣后娘娘,都不知道。
接着她打开霜儿的信开始看,然后她知道了昨夜青藤宴上发生的事情。
她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婚书既然已经昭告世间,那么至少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吧?
只是那个家伙还真有些令人意外。
然后她看到霜儿转述的与陈长生之间的对话。
她背起双手,再次望向京都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忽然想起来……十一岁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写过一封信,让你带到西宁。”
白鹤细喙轻点,那是它最后一次去西宁,整个东御神将府里,没有人知道。
“在那封信里我好像说过,我不会嫁给他。”
“他没有回信反对,那么,他现在又是在坚持什么呢?”
……
……
陈长生坚持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这门婚事。除了西宁镇旧庙的师父与师兄,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皇宫地底那条黑龙知道。当然,他不知道在池畔偶遇的那位中年妇人也知道。
为了那件事情,他甚至放弃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整个夜晚的时间,都被他用在冥想,用在引星光洗髓上,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进展,但在最后那刻到来之前,他永远不会停下努力。
清晨时分,他在藏书馆里醒来。
如昨天一样,依然是被吵醒的。
国教学院前方,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响。
他推开藏书馆的门,和唐三十六、轩辕破走了过去。
国教学院的门破了。
国教学院被人破门。
整理好不过数月的院门,被一辆马车撞塌了。
满地石砾与木块,看着很是可怜。
一匹马倒在微湿的地面上,睁着无神的眼睛,四蹄微微蹬动。
烟尘渐散。
十余骑出现在国教学院门外。
鲜衣怒马。
马非凡种。
那些骑士眉宇冷漠,明显也不是普通人。
一名青年骑士,看着残破的院门,面无表情说道:“这破院子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
……
第88章 国教学院少年们的反击
那名骑士二十余岁,眉眼细柔,却自有股冷漠贵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看着国教学院破落的院门,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匆匆赶来的陈长生三人,显得骄傲至极。
陈长生三人来的匆忙,唐三十六用手挽着发髻,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由呆住,待听见那名骑士说的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了一眼后,竟不发一言,转身便往国教学院里走去。
轩辕破没有看那些骑士,只是看着倒在积水里那匹奄奄一息的战马,他是妖族少年,伤势恢复的极快,右臂还需要陈长生治疗,左腿已经好了,不需要拐杖,慢慢地走了过去。
陈长生一个人站在国教学院的门口,看着那些骑士,还有那名冷漠骄傲的青年贵族。
破门砸锅是最暴烈的手段,如果不是有不可化解的怨仇,绝少使用,他不认识这名青年贵族,但能猜到对方为何而来,他缓缓握紧双拳,然后才想起自己把短剑忘在了小楼里。
轩辕破走到那匹战马的身前蹲下,看着这匹本应该雄骏的战马倒在雨水里奄奄一息的模样,看着战马唇处喷出的血沫,这名妖族少年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
清晨再次微雨,雨点落在水里,激起很小的水花,落在那匹战马的身上,显得很寒冷,轩辕破低着头,摸着这匹战马渐渐变冷的身体,伸出右手按住马颈,微微用力。
喀喇一声闷响,雨继续下着,那匹战马闭上眼睛,得到了解脱。
轩辕破站起身来,望向马上那名青年贵族说道:“要破我们家院门,可以用石头砸,可以用树顶,为什么非要让它拉着车来撞?就因为你觉得这样会显得很强悍?不,这只能显得你更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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