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族联盟,事关大陆安危,白帝陛下心怀沧生,怎会只顾着静修养伤,而完全不予理会?”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你们不让我见陛下,又是存着什么心思?心虚还是害怕?”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明,但意思非常清楚,谁会听不明白?
皇城前的风仿佛瞬间变得寒冷了数分。
相丘怒声喝斥道:“休得血口泼人!”
陈长生看着相族族长继续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牧夫人的意思?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根本没有理相丘。
作为教宗,整座白帝城里有资格与他平等对话的,便只有牧夫人。
相族族长身为妖族第一大族的家主,又是长老会的首席长老,还算勉强。
相丘只是相族族长的儿子,哪怕实力再强,有什么资格要陈长生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对陈长生来说,这不是刻意的无视,只是很正常的反应,但对相丘来说,这是极大的羞辱。
当他注意到场间局势发生的变化时,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气息越来越阴沉。
那些与他一道撕破夜色,准备发起一场历史性的围杀的强者还保持着沉默与肃然。
但那些随同行动的数名骑兵将领,神情明显发生了变化。
在陈长生说出这句话之前,妖族里没有谁会担心白帝陛下的安危,更不会想到那些可怕的阴谋。
白帝在妖族里的地位太过尊崇,有若神明。
根本没有谁会想到,他会被阴谋所害。
当然,陈长生的话能够影响到场间局势,也与他的身份有关。
教宗说的话与普通路人说的话,效果自然天差地别。
更重要的是,这数月时间里,整个大陆都在流传朱砂丹的故事,教宗以血救世人的传说。
而且因为曾经的那些过往,妖族对陈长生的印象非常好,根本不相信他会撒谎。
陈长生没有等皇城前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也没有等着自己的问题等到回答。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见到白帝陛下。”
他看着相族族长的眼睛认真说道:“除非你们杀了我。”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走了过去。
夜色笼罩下的皇城非常安静,他的脚步声非常清楚。
数千妖族精锐骑兵还有或者隐藏在夜色里、或者撕破现身的妖族强者,沉默而紧张的对峙着。
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此时也在流着同样冰冷的汗。
随着陈长生的脚步声,皇城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看着越来越近的陈长生,相族族长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看着越来越远的陈长生,相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陈长生的那番话可能会让某些人产生疑心,甚至改变态度,但他们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留下陈长生。
他们甚至可以杀死陈长生。
而且他们并不惮于杀死陈长生。
因为他们这时候很愤怒。
在他们看来,陈长生太阴险,完全不像一位教宗,更像是那位传说中的魔族军师黑袍。
他怎么能用如此无耻的谎言来构陷诬蔑自己?
……
……
皇城前的红河妖卫们沉默不语地让开道路,就像分开的潮水一般。
陈长生走过相族族长的身旁,没有看他一眼。
看着这幕画面,相丘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受了隐伤。
即便如此,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亲,都没有向陈长生出手。
因为夜色里的皇城深处,始终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陈长生就这样走进了皇城,就像前些天夜里那样。
当年他还是个来自西宁镇的少年道士,走进京都时也是这样目光平静,神情坚定。
然后,他看到了牧夫人。
在一座石殿前的一棵梨树下。
现在不是梨树开花的时节,但既然前些天在观景台上的那棵梨树能够开花,这时候的这棵梨树自然也开满了花。
夜风轻拂,不知道是来自北方的落星山脉还是西方那片大海。
无数白花从枝头坠落,洒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有朵小白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发间,随风微颤,看着很美,又仿佛里面寄住着一抹哀思。
她的白色衣裙很素净,又极显庄肃。
她的眼瞳很黑亮,映着星光,极其幽然,仿佛自有天机,又像杀机。
她的神情很漠然,但也隐着一抹极淡的伤感。
是有谁死了吗?
她要带孝?
那位叫牧的大西洲皇叔?
还是更亲近的某人?
又或者是稍后的自己?
陈长生想着这个问题,却不想知道答案。
第1007章 直,难
……
……
看着夜殿前的那棵梨树,看着落在牧夫人身上的那些梨花,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了前些天看到的那幅画面。
观景台上的那棵梨树已经被他的剑斩成了不可见的微尘,那个画中人的故事他还是通过落落知道了。
感动于落落的情深意重之余,他想着牧夫人为了让落落能够接受魔君,用的心思也不可谓不深重。
她应该很疼爱唯一的女儿,为何在这件婚事上却显得如此无情?
如果那份猜想是真的,与白帝恩爱多年她为何会如此冷血?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相族就像他们的身体一般高大、厚重,而且冰冷,就像是无趣的大山。”
牧夫人说道:“教宗大人能够无视他们的存在,来到这里,手段果然了得。”
她在称赞陈长生,但视线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依然望着夜色里的远方。
那边应该是北面。
“很小的时候,老师曾经用一句话称赞过师兄,同时也是在教育我,那句话是千言万语,不当一默。”
陈长生说道:“从那之后我说的话要少了很多,但终究还是不如师兄,总忍不住想说话,想对溪里的鱼说话,想对庙里的书说话,而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好生自责,直到现在我与三十六聊天的时候,还是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牧夫人说道:“皇帝陛下本来就是个哑巴。”
“师兄当时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所以后来我把把那句话改了一个字,以此奉行。”
牧夫人神问道:“哪个字?”
陈长生说道:“千言万语,不当一直。”
牧夫人缓缓挑眉,问道:“王破的直?”
陈长生说道:“不错。我做不到抱残守缺,道心不移,那么想的太多,说的太多,便容易错的太多,既然如此,何不直接一些?只要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有道理的,那么便去做好了。”
牧夫人说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
陈长生说道:“但至少王破与我相信有是非。”
牧夫人接着说道:“所以你今夜可以单刀直入,来到我的身前?”
陈长生说道:“执剑直行,往往会比较快到达目的地。”
牧夫人感慨说道:“我一生修道无碍,但做事时确实容易摇摆不定,或者这便是女子先天不足?”
“母亲……”
落落轻唤一声,欲言又止。
牧夫人唇角微翘,带着一抹嘲讽意味说道:“女生外向其实也是弱点。”
落落有些难过,不再言语。
“教宗大人说的不错,做事确实应该直一些。”
牧夫人说道:“那天在观景台上,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说话的时候,她依然没有看陈长生,而是看着夜色里的远方。
她的眼底深处有一抹极淡的疲惫与悔意。
她是在后悔那天没有直接把陈长生杀死,还是在后悔别的事情?
她这时候究竟在看哪里?
在海的这面,山的那面,湖的对面,有一道黑崖,崖上积着万年的冰雪。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这里,悔意渐深,情绪渐淡,杀机渐盛。
有风自西海来,夜穹下的无数座雪峰没有任何变化,黑崖上那些积了无数万年的冰雪则是簌簌落下。
冰雪被寒风撕碎,然后卷起,呼啸击打着崖面以及四周的树木。
小德挥手把一根粗重的倒塌树木震成粉屑,抬头望向白帝城方向,眼眸里的褐黄色变得越来越浓,显得极为暴戾。金玉律站在他的身后,眯着眼睛望着相同的方向,目光寒冷而且锋锐至极。
他们感受到了海风里蕴藏着的无穷神威,但他们不会后退一步,而是做好了搏死的准备。
白帝就在他们身后的黑崖里。
崖间的禁制阵法已经被陈长生用南溪斋剑阵渐渐磨出了一道薄弱之处,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便能看到白帝,哪怕他们与陈长生的最坏的猜想落到了实处,至少也能证明牧夫人的阴谋。
牧夫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幕画面出现。
她一定会阻止这一切。
小德和金玉律有这种心理准备,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这些天里,当陈长生坐在黑崖前与禁制阵法对抗的时候,他们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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