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甫一见到这三个入口,登时便想到了外面假山的三个入口。她不知道陆公子究竟被关在了哪个地方,可是她只知道如何从中间入口进,左侧入口出,如果这个构造和假山别无二致,那她还不至于迷失在里面。
此刻她停住了脚步,这前方的三个入口,无一个不是幽谧晦暗。她到目前为止还是可以自行走出重见天光,可一旦进去了,她阮惜芷的命就算是不由己了。她回身一望,那甬道还在,仿佛在召唤她归去。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冷笑了出来。她千辛万苦来到这潼川府,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救出人来。她每次梦回枕畔,多少次因梦里的自己救人成功而心中感动!
而如今,这心愿便要达成。她怎能退缩!
惜芷的眼光渐渐波漾,她从来都没有幻想过救人的过程是轻松的。如今无论自己救的人是谁,无论前方是龙潭,是虎穴,她总要闯一闯了。
迈步上前,在确定看不出来那位公子和色目人走的是哪条路后,惜芷便不假思索地进了中间入口。甫一进去,登时便又犹如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一般。惜芷贴着墙壁慢慢地走,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岔路口。
惜芷记得在怜玉画的图上,下一个方位是东南位,于是她将这个地方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圆,便朝东南位拐去。
四周寂静异常,风声也无。惜芷有些奇怪为何那位公子和色目人进来了便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线索也寻不见。而她便好似进了一个冰冷枯冢一般,寒意阵阵,诡谲迷离。
在走过第二个岔路口后,她已经踏上了去正西偏南方位的甬道了。她贴着墙壁走着,不一会儿竟发觉墙的那边有隐隐的说话声,她吃了一惊,想是碰到了之前进来的那些人。惜芷心想,如果碰到了那位公子,就说是自己不小心走进来的;如果碰到了色目人,就说自己能带他们出去。她年纪虽不大,可昨日听到的言语里,也可听明这色目人和这家人都心怀鬼胎,所以她尽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恩怨,对色目人说自己和那公子也不是一伙的,说不定可以化险为夷。
她停了脚步不走,却并没有人过来,就连墙壁后的声音也渐渐消失。惜芷想,反正进也是危,退也是危,不如自己按自己的心思走,也比等在这儿碰到了他们强。于是她又继续走,果然甬道的尽头差不离应该是正西偏南的方位,半点也不差,惜芷不由得佩服起怜玉的聪明灵巧起来。
拐了个弯儿,惜芷在心里集中注意力去感受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又拐了个小弯儿,来到下一个岔路口,出现了五条路,其中有两条是指向西南偏南方位。惜芷回想怜玉那个纸笺上的方位,好像两条路通向的方位与纸上的方位都差不多。惜芷并没有太着急,她觉得这地牢的设计与假山的设计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就算她找不到人,也大有希望走将出去,所以心思倒是笃定沉稳了不少。此刻两路在前,她凭着直觉选了个路进去了。她想一旦她猜错了,没有从左侧入口出来,便返回至此选另一条路走总是对的。
蓦地里,一阵略带沉闷的声音缓缓过来,惜芷听了片刻,辨出那是埙的声音。这个地方竟出现埙这个乐器的声音,带给惜芷的惊恐比听到了那些人说话还要多!突然之间,她宛如心肺被击中一般,痛苦得难以自制,竟是不由自主地慢慢蹲坐下,这埙的声音仿若慢慢缠绕,绵绵不绝,气息不断,听到的曲子极尽悲伤苦愁,带来的忧伤悲痛竟是随着曲子连绵不断,不罢不休!
惜芷恍然间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奔波和辛苦,两人几乎天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路上遭到了很多冷眼,看到了作威作福的蒙古鞑子的冰冷与残忍!她曾叹了多少口气,恐怕她自己也数不清了!一想到汉人被歧视,被凌辱,她便心如刀绞,只恨不能出手相救!惜芷想到这里,不由得潸然泪下,浸湿了自己的衣衫。
她正哭着,缓缓地这埙曲好像变了,她的心里的烦闷便又好像去了不少。曲中宛如两军交战,激昂澎湃,仿若击鼓鸣金,刀枪剑戟相互碰撞,听了这曲子的人简直都要执鞭坠镫,披甲上阵杀敌了!乐曲一传来,登时便给了惜芷无限的热情和信心!她站起来,拿手背抹抹自己脸上的泪,不顾有何危险,立即便又向前走去。
这埙声伴着她一路,不一会儿,埙声顿止,这时候,眼前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石室。惜芷慢慢走进,她紧紧攥着火折子,那火的亮光弥漫处,黑暗便褪去了几分,凉薄和潮湿也散去。秋波一转,一个清瘦而略显憔悴的背影被她望住,角落里那片潮湿的黑暗将他包裹,他仿佛浸在极浓的愁思里,仿佛进退维谷,似若无计可施。
第36章 毓秀鬟独破迷境 钟灵姝双渡雾津 (3)
惜芷身子一软,险些兴奋地晕了去。那手中的火光亦是一晃,石室里火光摇摇曳曳,与之前的光景肯定大不相同,可是面着墙壁的那个背影好似并没有反应,就像是早就知道有人来到他身后了一般。
八十余日的辛劳便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无论多么深痛的哀伤等待被抚平,可在这千钧一发的刀刃上却浮现了一丝柔情。惜芷好高兴,此刻竟也不去想他会是旁人了,他就是她要找的陆隐琮!她曾多少次幻想过这般景象,幻想过他陆隐琮好好地被她找到了。而此刻,这景象便在她眼前,陆隐琮,他好好地在这儿。
惜芷慢慢地走近他,走到他的背后,他的浅棕色衣衫渐渐在火光的靠近下被映清,如此清瘦而羸弱,她好生心怜!她的眼光里漾着悲伤和哀婉的意味,就那般爱怜而伤心地望住他。惜芷慢慢蹲下去,低着头,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兽,她激动而迷惘地竟不知要说什么!此刻她的眼里,他,就是那汴梁路的陆公子!
“隐琮,我是惜芷,你的……你的未婚妻,你还记得我么!我……我来救你了!”惜芷嗫嚅着,双眼慢慢浮现了一层泪雾。
眼前的迷漓中,那个虽然憔悴却一直都很淡漠的背影蓦地动了下,随即伴着一阵铁链声响,他回转过身来。惜芷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衣衫,却见这个人极不灵便地,慢慢地将头也微微低下,似在尽力去看惜芷的容貌。惜芷耳边传来一声嘶哑,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随即他清了下嗓子,还是一个暗哑之音:“姑娘,你是谁?”
惜芷恍然抬眼一望。可看清空碧雪,暗夜流光,一道光晕映在眼波水横。而她仿若置身在皓月幽谷之中,她温然感到的,是朗和的脉脉月华,俊雅的泠泠风光。
一瞬间,她被这种澄澈清亮的目光围住,甚至都看不到他的憔悴和哀伤。她怔了一下,目光轻转,才慢慢看到了他面上的一处处伤痕。
这张脸上新伤累然,嘴角的肿块里晕着血丝,双目都泛青,脸光微黄,好像虚弱至极。但惜芷盯着他,饶是那张面孔是黯淡的,可那双此刻正盯着她的双眸里的炯然和明朔,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心神一凛。
“我……我是你的未婚妻阮惜芷!”惜芷不自主地浸在这眼光里,便彻底迷惘了,于是又说了一遍。
那人默默地看了她半晌,蓦地双眸泛亮,浅笑在容,道:“我有生之年居然还得了个未婚妻,真是美事呵!”他慢慢看向身侧的冰冷地面,又道:“你们的计谋还是算了罢!”
这话透着冷漠和凄寒,惜芷一下愣住了。她好像终于回转过神儿,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揣测。于是她连忙问:“阁下……阁下是厓海会之人?”
那人抬头,看着惜芷的眼,道:“你难道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你既叫我“尹琮”,又怎生问我是不是厓海会的!”他炯然的双眼凝望着惜芷,惜芷轻道:“你是……”,那人望住了她,一字一句咬出:“我是厓海会陆尹琮!”
惜芷呆了片刻后,猛地抓住陆尹琮的手,双眼里的激动像要喷涌而出!尹琮手上的铁链子泠泠作响,却见阮惜芷都不知是哭是笑,大喊着:“原来阁下和陆公子是一样的名字,原来您是厓海会的!”她站起身来,激动地走来走去,忽地回过身来对陆尹琮道:“我千里迢迢,居然是被阁下这个“陆尹琮”给引来了!”惜芷又回到尹琮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笑道:“请您莫急!我定会救您出去!”
阮惜芷在汴梁路时知道那个陆公子的名字如何去写,这时她笑着问道:“不知阁下这“陆尹琮”三字如何写呢?”那陆尹琮看了正在莞尔的惜芷半晌,轻道:“陆地之陆,姓尹之尹,琮玉之琮。”惜芷笑眼一弯,道:“哦,你和我知道的陆公子的中间字是不一样的。”
陆尹琮此时不禁问道:“阮姑娘是来救我的?”惜芷听他这样一问,方想起刚才自己连名带姓地都告诉了人家,脸不禁微微一红,低下了头,轻道:“对,我定将阁下救出。”
可饶是这阮惜芷满心的相救之意,陆尹琮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却道这陆尹琮在腊月十五被张圭一伙人俘虏,装在马车里,他竟是连自己现下身在哪个行省也不晓得。这路上不知张圭趁他睡着时给他吃了什么,他浑身竟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根本不要说身上还能使出来什么武功!一路上他也隐约明白了张圭可能是要以他来要挟父亲去要那绢帛,为此不禁深恨自己不加考虑,鲁莽行事。现如今他手脚被锁,身陷地牢,而跟随自己的兄弟也尽数被杀死,无人回去报信,他简直想不出来什么方法能够让别人来搭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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