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思看到父亲,连忙上前,焦急道:“父亲,怎地蒙古人这般不守信用,你们棋没等下完就让士兵大举进攻?”陆秀夫气急道:“蒙古人是畜生还用说么?只可恨那个张弘范,居然和他们沆瀣一气来陷害咱们!皇上呢?”陆予思道:“在那边有人看着,我和母亲他们都已经走散了!”陆秀夫道:“先找到皇上再说!”二人向前奔去。
张弘范此时已经傻了,他看着蒙古人像猛虎一样向大宋士兵冲去,可大宋士兵徒有一腔爱国之心,也还是实力悬殊。面前刀光剑影,血水飞溅,不少士兵还掉下海去,他心中真是太过伤痛!他真恨蒙古人为什么不遵守承诺!纵马向蒙古将领奔去,他气冲冲地问道:“你们做什么不守信用!”那蒙古将领斜眼瞥了他一眼,向翻译说了一些话,那翻译回头来面无表情说道:“张将军,多谢你的计策,如果不是你说要下棋,那帮汉人兵也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张弘范脸色苍白,呆立在原地,心中只能大叫可恨。
陆秀夫看到了幼主赵昺的马车,拉过儿子陆予思,道:“你务必看好皇帝。”语音哽咽,不由得两行泪落下。随即匆匆跑回去,与几名将军会合,准备指挥为数不多的宋兵。
“剩下的兵全部聚合起来,往左翼突围!”恰才就是自己的兵都分成了十组,以至于让蒙古兵聚优势兵力逐个破灭,故而他连忙叫大家聚集。突然,旁边一个士兵一声惊呼,指着远方海岸。
陆秀夫顺着看去,薄雾里,他却也瞧得清清楚楚。海的那一畔,众多百姓开始纷纷往海里跳去,数量之多,令人心中胆寒。定是大宋百姓在海的那边看到士兵都被击溃,痛而跳海的。陆秀夫一下子跪下,双手向上抓着,仰头大喊:“苍天,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到底是怎么了啊!为何要灭我大汉民族、毁我中原百姓家园啊!”他声音颤抖,形貌悲痛万分。旁边的将军们也都伤心不已。
士兵聚集好开始突围,开始势头很猛,看是马上就要在左边破出一个口子,可这时,山上突然现出众多蒙古兵,往下射箭。居高临下的优势加之箭如飞雨,很快大宋士兵就难以突出重围了,而且现出气数将尽的意思。箭一刻不停地飞着,甚至还飞在尸体的上空。
身边的甲兵一个个倒下了,陆秀夫抬眼一望,曾经与自己浴血拼杀的几位将军也尽是瞧不见了。他看蒙古人慢慢如片片乌云般压过来,而对面的海岸上百姓跳海就是一刻未停。他已知大势已去,不愿落到蒙古人手中,匆匆返回,跑到儿子这里。陆予思守着皇帝马车不曾离去。
“予思,予思……”陆秀夫拉着儿子的手,几番哽咽难以说话。“父亲,我知道您的意思。”陆予思说道。陆秀夫抬起沧桑的眼,四十三岁的他此刻风霜满面,他说道:“你以为我是叫你从容赴死吗?不…不,我要你答应为父……”予思落泪,连忙说:“您说。”“为父要你做两件事。这两件事我实不知道要用到多少年,也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但是是一定要完成的……第一件,将来一定要除掉张弘范一族,他与蒙古人串通好来陷害大宋。第二件,务必将蒙古人赶出中原!”他微微闭眼,两行泪瞬时滚落,拉住他这才二十岁儿子的手,微微发颤,他郑重道:“孩子,你要穷尽一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两件事一定要完成,若是你完不成,也要让你的后人继续下去。”陆予思哭着点点头,愤恨地说:“我一定,父亲,我答应您!”陆秀夫点点头,眼见蒙古的士兵马上过来了,而对面的百姓跳海却一刻未停,他对着剩下的几个大臣说:“国家大势已去,我等当为国死!绝不屈服于蒙古人!”
此时,陆秀夫的家眷都被找到,陆秀夫转过头对陆予思道:“孩子,你先逃,记住为父的话,记住为父的话!”陆予思心中万痛,却也明白大义,最后望了父母一眼,也知道这必是最后一眼,便匆匆骑马独个跑远。
陆秀夫拔出佩剑,指着妻子还有自己的孩子们,亲戚们,眼睛含着泪水,目光却无比的执拗和坚定。“你们自己跳下去吧。不然休怪我一剑砍下去。”
一个小女孩吓得哭了起来,抱住她的母亲。陆秀夫面露不忍之色,可还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他们身边,大声喊:“快跳下去吧,不然待会蒙古人来了怎么办!”
众人都纷纷跪地痛哭,大喊老天的不公,以头撞地,头都磕出血来。不一会儿,就全部跳下海去。孩子、妇人在海里扑腾却无法上来,场面无比凄惨。陆秀夫走到皇帝马车前,躬身撩起帘子,让手下把皇帝抱出来。
“天要亡我汉家民族!”“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身边的大臣们纷纷呐喊着,扑入海里。陆秀夫望着眼前这个八岁的孩子,叹了口气,道:“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那皇帝哭了起来,道:“我害怕。”陆秀夫凄然道:“陛下不必害怕,微臣同陛下一起死。”说罢命人取来白绫,将自己与小皇帝缠在一起,手紧紧抱着这个孩子,然后走到海边。
天空茫茫清雨,海上渐渐雾霭纷纷,于是也渐渐看不清海的那边。陆秀夫回头看了一眼厓山战场,满地的宋家兵,满地的血,蒙古人在清理着战场,足迹遍地。仿佛这片土地再不属于它原来的主人,它那么熟悉的、它原来的主人啊!那为什么这片土地不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毁灭呢?若是没有了汉人,这片土地又该何去何从呢?陆秀夫心中一阵恍惚,他望望天,又望望眼前的一切,实不敢相信控制中原上千年的汉族要亡族,不由得暗道:“这难道是一个梦么?”
在他眼中,此刻虽是白昼,却如同凄惨惨的月夜,他虽在海边,却不禁觉得一片荒芜。清凉的海风里,他的发散在空中,却苦笑了出来,他心中默念:大汉民族可以教人征服,可是自己绝不屈服!
抱着这个孩子,陆秀夫闭眼跳下了海。霎时,远处蒙古人胜利的鼓声响起。
第2章 含情女长琴解名讳 闲云鹤绿竹引纸鸢
元朝大德八年,距离厓海之战已过去了二十五载。
相传东汉末年蔡文姬在战乱中流离,最后流落到南匈奴达十二年之久,因而特别思念故乡,以胡笳音色融入古琴中,作下一曲《胡笳十八拍》。曲中极尽了蔡文姬心中羌管悠悠之情,哀婉伤感,动人心魂。
现下,这一首曲子正静静流淌在阮宅的厢房里,曲中幽怨之音未减,却又是另一番意思。那姑娘在幽深的闺阁里抚了一会琴,心中惆怅,低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撩开帘帐,走到窗子边,望着窗外的潇潇秋雨,芭蕉叶上积满了雨水,不由得念出:“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姑娘名叫阮惜芷,是元朝河南江北行省汴梁路执掌案牍的首领官阮文的独生女儿,年方十七。平日里喜欢作诗、抚琴。却看她鹅蛋面庞,肤色是标准的黄种人的淡黄色,皮肤却光滑细腻。柔顺乌黑的头发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眉字清细,一双杏核眼含情脉脉,却总像盛着半盏秋水一般湿汪汪地,细巧的鼻子,鼻梁微挺,那粉嫩的小嘴轮廓分明,娇滴滴地若将开未开的海棠花。不见妖娆,却天生沉静如深谷幽兰,不着粉黛,又仿佛美玉天然去雕饰。
此刻她眉间微蹙,想着如今蒙古人实行民族政策,将百姓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原来的大宋百姓被归分到最低的一等,心中便无比的痛心。可她一个小小女子,又有什么法子呢。每日不过就是读读私塾,弹弹琴罢了。
这时,惜芷的一个小鬟从门外姗姗转入。她名唤怜玉,十五岁左右年纪,面容白净,纤眉大眼,双目灵动非常,仿若夜间星子,白玉一般的颈上,用棕色丝线拴着一块不完整的琥珀色玉石。微笑着过来,脸边现出了两个小梨涡,轻轻道:“小姐,芳伶小姐来了。”
惜芷顿时喜道:“快请进来!”
惜芷到了大堂,老远的,便迎了上去。却见来的这女子容颜白皙娇美,双目炯炯,笑靥生姿。甘芳伶脱下斗笠,和手中的油纸伞一并交给了怜玉。惜芷笑道:“甘小姐下着大雨便这般着急见我,是不是与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甘芳伶指着她对怜玉说:“瞧你家小姐,嘴皮子愈发刁钻了。”随即笑道:“虽说下着雨,可是在家呆着闷都要闷坏人了,不如找你啊来说会话。”两人挽着手进了里屋,怜玉自拿着芳伶的斗笠雨伞退下。
芳伶看着桌上放着一部摊开的《白氏长庆集》,问道:“你又在家里背诗啊?”惜芷道:“左右也没事可做,先生前些天还说了白乐天的《卖炭翁》一诗,我就把他的诗集找来看看。”芳伶乐道:“哎呦,你瞧瞧你,三句话不离开先生!”惜芷顿时飞红了脸,羞答答地含笑说:“你可饶了我罢!”随即轻叹了一口气。芳伶心直口快,直接说道:“你这份情意也不说与人家知晓,先生虽说是脑子聪明,可也不知道你如此钟情于他啊。”惜芷低声道:“我哪有脸面主动说啊。更何况我貌不出众,生性害羞,平时连抬头望他一眼也不敢,他……他或许都不记得我的名字吧。”芳伶道:“你别总说自己貌不出众!难道非要长成貂蝉昭君那样方叫好看么!再说了,你能不能不要这般妄自菲薄啊!你文章写的那样好,你不记得你随手写的怀古三首曾教你口中的‘他’凝神看了多久呢。”惜芷轻道:“总之他不会喜欢我就是了。”面上颓丧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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