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厓海义情录 (林轻琼)



一晃几日过去,厓海会的弟兄们都在外出探听消息。一打听,都说外面风声甚紧,元兵都在仔细地盘查过往百姓。乔洛怯心中虽还是惦记洛愚所托,可是他入了厓海会,只觉得此刻所做之事是他一生所追求之大志,每日都和志同道合的兄弟在一起,怎肯离去?就想着等日后自己随厓海会头目外出办事时再行寻找那两位姑娘,虽如此想,可心里也觉得太过对不起乔洛愚,却又很惦念他的腿现下治好了没。

一日,陆尹琮、霍泰风、乔洛怯正与魏大伯谈天,忽见一名兄弟回来报告:“二将军,三将军,乔将军,兄弟们打探时看到一些蒙古兵到一户人家里将一家子人都带走了,口里似乎说如果那家的女孩不从他们大人,就杀了她的父母哥哥。兄弟们都义愤填膺,嚷嚷着去将那狗官杀了!”陆尹琮听了,怒火中烧,眉尖一蹙,道:“今日晚上动手劫狱,要快,别叫人跟着你们行踪。给足了那家人银两让他们远走,完事了给我回话。”乔洛怯道:“要是不等晚上那家的女孩已经听从了该怎么办?”陆尹琮道:“若是白天动手,难免教人发现行踪,坏了咱们大事。”洛怯微微点头,暗赞他顾全大局。霍泰风道:“若是那官儿人手多,千万别吃了眼前亏,救完了人就走。”那小厮答应着去了。

残月上轻笼着几层阴雾,夜凉似水。洛怯看尹琮坐在庭中一个凉亭内似在望月,便提了一壶酒,两只杯,亦步上凉亭,坐在尹琮身旁。

尹琮笑道:“哥哥与我来喝酒?”洛怯道:“一人独酌总是寂寥,邀兄弟共饮方是乐事。”说着给尹琮杯子里斟了酒。尹琮拿起酒杯,望着杯中酒里映出了零散月影,不禁轻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罢仰头将酒饮尽,给自己又斟了一杯。

洛怯道:“自古侠士,我最佩服的便是那些为国家而战的英雄,就像兄弟所言,就算是马革裹尸,也必是心甘情愿。”尹琮道:“好一个心甘情愿!”两人碰了下杯,洛怯不禁叹道:“只可惜现下不能为咱们自己的民族洒血!”尹琮抬起双眼望向天空,心中亦是哀沉,沉吟半晌,轻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天空落下淅沥冬雨,雨中还夹杂了些许雪片。远处跑来两名厓海会兄弟,见到尹琮,神色极其颓丧,道:“二将军,事情没办成。”尹琮一惊,问:“怎么?”那人继续道:“兄弟们打了进去,那蒙古狗官是个小官,没几个人手,都放倒了。到了牢里,发现那女子的家人都死了,那女子也死了,是拿刀自裁。恐是她宁死未从,自杀在先,那狗官又杀了她家里人。我们已将那狗官毙了。”尹琮双目紧闭,嘴唇微白,良久,缓缓道:“教人发现了没有?”“没有尾随,二将军。”那人恭敬答道。尹琮点了点头,二人退下。

洛怯和尹琮俱是神色凄然,都为这个薄命女子黯然慨叹。夜空里残月愈发黯淡,渐渐似要全隐进那阴雾之中,空中不时传来几声寒鸦哑嘶,夜雨飘零,微风旋着凋零的月桂。正是应了‘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之景。却见尹琮不自觉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嘴中已有苦涩之味。他似在对洛怯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无助地问苍天:“这蒙古鞑子何时才能离开我中原乡土呵?”

洛怯道:“咱们厓海会定能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尹琮不自禁道:“此大任完成不知要多少年,累及多少生命!我只盼能早点拿到那绢帛,这样就可少了太多血雨腥风。”洛怯问道:“什么绢帛?”

尹琮斟满了酒,抿了一口,缓缓看向洛怯。片刻,他开始说起了关于厓海会的一宗事。只在低头抿酒之际,俊目轻眄,尹琮便开始了讲述。只是那如玉般的声音响在寒凉之夜里,又是说起这样一桩事,不免染上凄凄寒意。

第17章 机缘临相逢遂侠意 怅恨起对饮道赤心 (3)

“厓海会是反元帮会,所做之事定是都为了反元大计。”尹琮目光渐而悠远,仿佛忆起了一段遥远的往事。“这帮会的名头正是取自当年厓山海战,而大宋败了。”两人想起此事,心中皆是郁结惨淡。“我父亲开创这厓海会,便是不忘厓山海战耻辱,报仇雪恨!”尹琮说道,眼中的光渐而寒冷锐利。洛怯道:“总会主一片赤心,上苍可鉴!血海深仇,我等必报!”尹琮点点头,两人碰了杯酒,各自饮尽,却听尹琮继续道:“大约两年前,有一位朝里当官的人,自名张圭,四十多岁年纪。来到我父亲曾经习武的甫田少林寺,说要见一位僧人,说有一件要紧事与那僧人有关。少林寺虹恩师父,亦是我父亲恩师,告诉他那人已经圆寂。那张圭便问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还三番五次遣人企图偷偷进去到那个圆寂僧人的卧房中,可是俱被少林寺的人赶了出去。”洛怯道:“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尹琮道:“那张圭不是混江湖的。他这么几次三番地偷进,虹恩师父心中疑虑,便自己到那已故僧人房里去看,结果,在那人床榻底下翻出了一件绢帛,绢帛上密密麻麻写着字。这张大人得知了此事,缠着虹恩师父要那绢帛,虹恩师父知道那绢帛上写的事关系重大,便遣人将我父亲叫了来,结果……”洛怯急问:“结果怎的?”尹琮双眼泛出渺远的光,道:“结果我父亲见到了那张圭,知道他是汉人降将张弘范之子,说我陆家和他张家有仇,是不共戴天之仇!”洛怯道:“他父亲当年苟且偷生,理当是天下汉人众矢之的!”尹琮摇摇头,道:“我父亲说我陆家和他张家有大仇!”洛怯心中疑虑,但尹琮不说,他不便多问。却听尹琮继续道:“那虹恩师父将我父亲和张圭叫到一处,坦言这上面写的是关于蒙古人内部的事,关系相当重大,是以这绢帛必须交给反元之人。这样说来,那便毫无疑问交给我父亲!”洛怯道:“当是如此!那绢帛上写了什么?”尹琮缓缓摇了摇头,道:“这张大人说他虽是在元朝为官,可是所求则是为了要从内部瓦解蒙古人,所以他亦有反元之心,就等着获此绢帛以便宜行事。”尹琮望着凄寒雨雪,道:“可我父亲说两家有大恨,我父亲必要杀了那张圭,再到中书省去杀了他一家!”洛怯道:“究竟两家是何怨恨致使总会主如此?”尹琮缓缓道:“当年厓山海战,张圭父亲不守信用,设计骗了我祖父陆秀夫,亦害了大宋士兵。”洛怯听陆尹琮虽只说了只言片字,仿似云淡风轻似的,可仍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楚。尹琮道:“那张圭极力解释,说他父亲并没设计陷害,只因当时不守信用的是蒙古人。而且他父亲在厓山海战第二年即病逝,临终前告知了他事情原委,还嘱托他一定找到陆秀夫后人加以善待。”洛怯道:“这人说的是真话么!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些年他为何不出现来寻找陆秀夫后人呢!”尹琮淡然笑道:“也本就不用他加以善待了!”又继续道:“我父亲心中对张家的恼恨十分严重,也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反元之心。可是虹恩师父却劝我父亲放下恩怨,与这位张大人一同联手抗元。而且这绢帛上书写的大事之用处还真是需要人到朝廷内部,从内部将其瓦解,所以虹恩师父反倒认为这张圭拿到这绢帛来反元是更方便的。”洛怯道:“那之后怎样?”尹琮道:“我父亲说:‘就算是不杀了你们一族,我也绝对不会和你们一起联手!’我父亲不杀他,说到底还是被张圭一番为张弘范开解的说辞给说动,可是我父亲的脾气,是断不可能与张圭联手抗元的。可那张圭也怪,似乎也是不愿意和我父亲一起联手。所以虽然两人的杀戮之气减弱,可是还是一副僵局。”

洛怯心想这虹恩师父也太过慈软,这个时候不把绢帛给自己的徒弟还给谁呢,更何况这徒弟还有这么大一个反元帮会。却听尹琮继续道:“这虹恩大师听了当年厓山之畔那张弘范是如何设计陷害的,张圭一直说是因为蒙古人的错而非其父之咎,虹恩大师也认为极有可能是蒙古人作祟。眼见着这般僵局,他提出了一个法子。”洛怯道:“什么法子?”尹琮微微苦笑,道:“要按照当年厓山海畔的方法,让我们两家以此法决出胜者,胜者将赢得此绢帛。”洛怯进一步追问:“那这到底是什么法子?”

“两边分别派出十个人,以武功高低各自排下,中间放置一棋局,赢棋者先发,输棋方必须出和其对应的一个人,两人相斗,胜者为赢下一局。我们两家定了七局,先赢下其中四局者则将赢得这绢帛。”外面的雨雪渐渐停歇,月上清霾被风吹得消散了去,洛怯心中十分激动,连忙问:“那咱们赢下了么?”尹琮为两只杯都斟了酒,淡然笑道:“现下我们赢下了三局,而他们赢下了一局。”洛怯道:“这三局是谁赢下的?”尹琮道:“哥哥没来前,厓海会一共是十三位将军,因这张圭在那边作上首,看似武功不弱,我父亲便也只得作上首,然后十位将军各自排下。其实我们这些兄弟平时俱不在一处的,可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成功,反元大计将事半功倍,所以我们必须都留在湖广为此事与那一伙人打仗。至于,这三场是谁赢下的……”他清朗一笑,双眸含光,道:“当然是兄弟们了,还有那为我方下棋的老者也是棋艺高超!”这陆尹琮谦虚已极,不愿说出这三个胜场实则都已收入他囊中。而他之所以能胜,则是因为在胜过了对方排行第二位的张圭之子张天阡后,心中十分有保证能再胜,是以每每己方赢棋,他都拍马出战,那张天阡虽知战不过他,也是不得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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