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思听了这话,心中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怎能把我比作那些蒙古鞑子?”
尹孤玉仰起头,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幽幽地望住陆予思,蓦地,她无声上前,双手扣在陆予思的腰间,头轻轻埋在他胸前,低声道:“我只希望你莫乱杀无辜。”
陆予思显是被气急了,他拉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甩到一边,道:“我怎会乱杀无辜?只是天下的蒙古鞑子,没一个是无辜之人!”
尹孤玉脸色煞白,她看着陆予思,怔怔忡忡,眼眸垂下,低声叹:“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陆予思么?”说着双手捂住脸,唯见到她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
陆予思问道:“你说这话是何意思?”尹孤玉犹自落泪,她叹了口气,良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尹孤玉拭干眼泪,问道:“你今天出去,还顺利罢?”陆予思冷笑:“你既然对蒙古鞑子这么有恻隐之心,何故来问我建帮会之事?”
尹孤玉气道:“我怎么又对蒙古鞑子有恻隐之心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滥杀无辜!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懂我的想法?”
陆予思冷冷道:“那你去找一个懂你的人好了。”说罢拂袖进屋。
尹孤玉心中凉彻,她沉声道:“那我走了。”话音刚落,抬脚便跑了出去。
尹孤玉就这般不辨方向地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只觉自己来到了一个林子。她赌气想:反正他也不爱我了,我就自己在林子里自生自灭好了!
仲夏时节,临近傍夜,竟是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尹孤玉在林子里无处避雨,很快就被浇了个透!
蓦然间,林子里马蹄声大作,竟是有一队兵士踏水而来!只听得一个声音道:“真是见了鬼,走迷了路还不够,还要下大雨!”尹孤玉来不及躲闪,只得蜷在大树底下。
那队兵士奔了过来,却见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青年策马当先,身上已被淋透了,眉间微蹙,似乎在抱怨这倏忽骤雨的天气。
那男子擦着从额角滑下去的雨水,轻然一瞥,看到了蜷在树下,浑身是雨的尹孤玉。他伫马迟迟,问道:“你是什么人?怎地在林子里?”
尹孤玉道:“官人莫问,小女子只是一无家可归之人。”那人道:“雨下这么大,你在林子里,会淋出风寒的!”
尹孤玉凄然一笑:“有什么风不风寒的,本是一个没有人挂念的人,死了倒也干净!”
那男子道:“你和我走吧,咱们找个地方一同避雨。”尹孤玉想着自己独身女子跟随一众男子走,甚是不方便,刚要拒绝,突然一阵犯恶心,握住胸口便要吐出来,随即头晕眼花,脸色煞白。
那男子见状,问道:“姑娘,你不舒服么?”尹孤玉没说话,可是头晕得厉害,而且小腹也隐隐作痛,便似要支持不住。她只觉如果自己再这般淋雨下去,身子一定难以撑住,于是她道:“那……那烦请官人带我找个避雨的地方罢!”
那男子下马,轻轻将尹孤玉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马上,却听身后一个兵士道:“张大人,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准就有避雨的地方了。”
那男子翻身上马,道:“那就再往前走!一定要快点找到。”
天无绝人之路,行了八、九里的泥泞地,雨是越下越大,可在林子深处竟是出现了一片废弃的猎人房屋!那男子大喜,赶快招呼众人进屋子,自己刚要将尹孤玉抱下来,这尹孤玉竟是摇摇头,自己挣扎着下马进了屋子。
谁料这尹孤玉刚进屋子,竟是头晕眼花,站立不稳,身子一软,便即昏晕过去。
“你怎能这般让我伤心!”尹孤玉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竟是躺在破旧小屋的床榻上。已是黄昏时分,绯红色的暮霭弥漫在屋中,一切恍如隔世。
那男子见她醒了,从外面进来,忧心地问:“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尹孤玉倏而想起之前的事,只得答道:“不难受了,多谢官人挂念。”
那男子道:“你已经沉睡一天多了,我刚想给你找个大夫去!”尹孤玉微笑道:“不劳官人了,我身子已经好了。”
那男子道:“不知姑娘叫什么,怎么一个人在林子里?”尹孤玉道:“官人搭救,我自当告知官人。小女子名叫尹孤玉,一个人在林子里,乃是因着自己的家中事。”
那男子“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有丈夫了?”尹孤玉鼻尖一酸,怔忡着道:“没有。”那男子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尹孤玉问道:“官人,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道:“我叫张圭,不是本地人,今次是到这边来办事的,结果走错了路,进了林子,不期碰到了姑娘。”
尹孤玉点点头,心思好像不在这里。张圭见状,道:“姑娘还是有烦心事,这样好了,左右我的事情也办完了,莫不如今晚在下陪姑娘小饮几杯,帮姑娘排解忧愁?”
尹孤玉怔怔地,良久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好。我也正想喝点酒。”
当夜,张圭和尹孤玉便在这小屋中摆下了一桌酒菜,月华如银,漫进屋内,两人拿着雕花小杯,转眼已推换了一巡。
张圭喝了酒,脸色微微有些红,蓦地,他轻叹了一口气。尹孤玉问道:“官人有何烦心事?”
张圭苦笑道:“我没为姑娘排解忧苦,反倒让姑娘看出我的愁苦。”尹孤玉饮了一口酒,道:“请官人说出来,看我能不能为官人疏解。”
张圭叹道:“我今年二十八岁,有一子一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得让我的日子好下去,一年前,拙荆生产小女时,小女寤生,导致拙荆难产,最后小女艰难生下来了,可拙荆却长逝了。”
尹孤玉听了,不禁叹道:“可怜!”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母亲生产的不易,不由得落下两行泪。
张圭道:“孩子们现在都在大都,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虽是有奶妈,可究竟比不得亲娘,这俩孩子每天都是可怜兮兮的,我当父亲的,看在眼里,心中难受呵!”尹孤玉望着他,道:“官人是个软心肠的。”
蓦地张圭饮尽一杯酒,叹道:“俩孩子从小便没了娘,我倒真希望能续个弦,让孩子有个关怀他们的人!”
张圭望了尹孤玉一眼,尹孤玉顺势将头垂下,喝着酒,半晌道:“官人的意思是对的。”
实则这张圭心中已是喜欢上了尹孤玉,可他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好生没趣,便想着再和她说说话,消除一下距离。
张圭饮了一口酒,问道:“姑娘有何忧愁事?”
尹孤玉的眼圈儿渐渐红了,她轻叹:“官人将自己的忧愁告诉了我,我也当如实相告。其实我已经嫁人了。”张圭一听,手中杯子微微一颤,溅出了几滴酒出来。他强笑道:“那姑娘……夫人,怎地一个人在林子里?”尹孤玉眼波莹莹,好似有水雾氤氲,她道:“和我夫君吵了一架。”
张圭道:“像夫人这么好的人,一定是他的错了。”尹孤玉道:“虽说夫妻之间难免争吵,可是我浑没看见过他那日的盛怒,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张圭蓦地道:“夫人乃是运命不好呵!碰上这等没情意的人!我和我逝去的拙荆曾经当真是半点面红耳赤也没有。”
尹孤玉微微苦笑,点头道:“许是罢!”
两人推杯换盏,不一时,竟是喝了好几壶酒,尹孤玉微有醉意,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来到窗边,风一吹,窗前一棵海棠树把花瓣送了进来。她手里捏着几片纤白花瓣,望着花瓣根部浅浅的粉红,一时之间,不由得点头喟叹:“花瓣也比我快活。”
夜色微凉,风吹来有些冷,将尹孤玉的酒吹醒了。她一下子想起陆予思对她发火,心中不禁好生难过。她究竟是少年脾性,不由得暗想:你陆予思不是对我发火么,不是叫我找别人去么,那我还真就不回去了!任你找遍天涯海角,我还就是教你找不到我!
主意打定,她走了回来,坐回桌前,道:“官人,依你看,你觉得什么地方最远或者最不好走?”
张圭笑了笑,道:“最远的嘛,莫过于出海,到海上去寻仙境去了!”尹孤玉道:“这里是湖广,出海也算近的,只是海上一片茫茫,都是无边海水,有什么仙境好寻了?”张圭笑着点头:“也是。”
张圭呷了口酒,道:“李太白有诗怎么说的来着?”尹孤玉一听便知:“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圭笑道:“夫人学识渊博,也好聪明,我想说的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尹孤玉叹道:“是呵,这蜀道,自古便是最难走的了!”
张圭问道:“夫人怎地问起这个?”尹孤玉闷头喝了口酒,“哼”了一声:“我就是要去四川!”
张圭道:“那夫人的夫君……”尹孤玉漠然道:“他不想和我做夫妻了,那我也就不用理他了。”
张圭心中大喜,他又试探着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去四川?”尹孤玉道:“我自己坐大车去,或者骑马去,或者走着去,都行!从此隐居,让他再也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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