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剑刺进肉里的时候,欧阳花感到剑是那么地冷,从手臂一直冷到心底。
梁惊花要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拒绝了,垂着一条伤手跳上了马,任鲜血一路飞洒。
离开“白驼山”的那天,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仿佛老天爷都感受到了他的伤悲,在为他流泪。
“那场雨下得很傲慢。”欧阳花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边挂了半个凄惨的笑意,那时他已伤得很重。
欧阳花带回了路边一朵异艳的花。
花在眼前。
人在天边。
那朵花一直开到天明又闭合起来,连香气也一同收回。
早课的钟声,伴着清晨湿润的风传得很远。
无花大师坐了起来,望了一眼院中那朵盛开又闭合起来的花,打坐,念经,沉浸在暮鼓晨钟的的世界。在那一刻,他是平静的。
然而,平静又是如此地易逝。
小沙弥圆悔将他请到了“知客厅”,又见到了自己当年的部下,愁眉不展的总捕敖近铁。
“总捕……”敖近铁习惯性的行了下属拜见上司的大礼。
无花大师双掌合十,眉低目垂,阻止昔日属下的礼节道:“檀越不必多礼,无花已脱离尘世,卸任多时,早已不是什么总捕。”
敖近铁只得苦着脸改口道:“恩师,昨夜城西尤寡妇被奸杀了,凶手犯案手法与倌倌小姐那宗命案如出一辙,现场同样留下奇怪的花粉味道,近铁无能,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端倪。“
无花大师不为所动的道:“那又与无花何干?”
敖近铁焦急的道:“属下这番二次上山叨扰,便是代城中百姓恳请恩师出山,重振当年‘玉面神捕’风采,将作恶凶徒绳之以法,为两名受害女子申冤,以安民心啊。”
“人生如浮云,功名如流水。人世如此苦痛,又安知死去不无欢乐?无花已入空门,四大皆空,一切皆空,生与死,名与禄,都与无花无关了。檀越请回,恕无花不能远送。”无花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恩师,这件案子牵涉巨大,非同小可,已然惊动了李相,您可知道,受害少女倌倌小姐的父亲关飞渡大将军,那是李纲李相爷的旧部,上头已经发下话来,三日之内破不了案,‘北凉’一路,自席青谷大老爷一下文武胥吏六百八十九人,都要人头落地啊!”敖近铁在身后紧跟不舍地呐喊着,声音追在无花大师修长出尘的身后,久久不散。
无花大师终于停住脚步,声音温雅地道:“席青谷檀越昔年于无花有知遇之恩,也罢,或许这也是上天为了让尘世从无花心中彻底消除而下的劫,无花就随檀越下山走一遭。”
于是,无花大师就下了山。
临下山的时候,无花大师特意嘱咐小沙弥圆悔,好好待代他照顾他的花儿。
无花大师走到被害人尤寡妇床前,看到了那张平静而美艳的脸,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到这张脸有几分熟悉。无花大师思索了片刻,终于明白,这个尤寡妇的眉眼跟他朝思暮想的的那个“她”,竟然有几分相像。
尤其嘴边那个美的有点媚,媚的有点美的痣。
——惊花,你现在还好吗?哥哥对你还好么?有没有再打骂过你?我们的儿子净月,是不是又该长高了?你会不会偶尔的想起我?哪怕是不经意的那么一点点也好……
无花大师的心一阵阵地抽紧,无休无止亦无边无沿的酸楚和疼痛,从心底传喷涌而出,以不可抑制的嚣张姿态,传遍了全身每一寸的肌肤,每一个毛孔。
“南无阿弥陀佛——”
良久,无花大师念了一句佛号,为自己的失神,也为床上死去的妙龄寡妇。
第三章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当无花大师做完最细致的检查之后,就发现这件“连环奸杀案”,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犯下这两起案的凶徒,绝不是寻常的采花贼。
以无花大师办案多年的丰富经验,可以推测到,凶手抚摸遍了死者尤寡妇的每一寸肌肤,并将死者的全身骨骼都捏碎了,然而让人称奇的是,死者外表皮肉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瘀伤破损。
只从这一点,就可以肯定而确定的证明一件事——
——凶手是一个武功奇高的人,他(她)的指力相当惊人。
而从这一点或许又可以断定,凶手很大程度上不可能是女人,如果一个女人能练就如此强悍的指力,那么她的手指将会极为粗壮难看,除非,她不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然而,天下间又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死者尤寡妇,面部表情安详而宁静,可以显而易见,凶手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其毙命,然后再对被害人的尸体施暴,所以死者是在梦中被人瞬间杀死,连表现出一丝痛苦的时间也没有给她。
心细如发的无花大师,还在死者的绣花枕边,发现数滴灯油,显然凶手曾经举着台上的灯火,仔细地端详过死者的容颜或身躯。
无花大师闭目沉思,他在心里默数着武林中指上有如此功力的人物,却着实数不出几个——
——少林“达摩堂”首座无相师兄的“金钢指”,确有如此火候,但他是得道高僧,轻易不出山门半步;皇宫大内侍卫统领“金钩铁钩爪”娄野鹰,讲究的是擒拿的功力,如此捏劲却未必使得出;山西“鹰爪门”的“大力鹰爪功”,虽然讲究的是“捏合擒拿”的劲道,但是就连他们的掌门“鹰爪王”茅鹰也只能做到握碎顽石,而不能伤内不伤外;至于关外“飞鹰堡”的殷鹰王老爷子,倒是达到这个级别了,可他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对于男女之事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吧……
想到这里,无花大师不禁哑然苦笑。
天下间,也只有自己习练的“拈花指”还有少许把握,难道自己久未走动江湖,武林中又出现了练就如此惊人指力的新人不成?
要知道,自己六岁就被兄长欧阳驼送入“少林派”俗家名宿“摩云手”吴大鹏门下,习练“拈花指”,每日以手指捻火石,二十二年才练就“三指扣碎顽石”的少林绝技,再化刚为柔,到如今方可做到伤内不伤外的境界;以此推论,那么凶手断然也不可能会是年轻的后生。
更让无花大师不能明白的是,一个武功如此高明之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平凡寡妇和一个稚龄女童连续下此毒手呢?为了**,还是为了复仇?
然而,无花大师很快否定了自己推断里的凶手复仇动机。
从徒弟“九指神捕”敖近铁搜集到的汇总资料里,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凶手是为钱财或是为仇怨而来。
第一个受害者关倌倌是个尚在私塾里读书的豆蔻少女,关家是大户,对这位孙小姐外防甚严,几乎是足不出户,与世无争;而另一位受害人尤寡妇,虽然年轻守寡,但也并非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显然不会惹来争风吃醋的事情,家中虽还宽裕却也不是城中富贾,平时起居小心,为人厚道,从不惹事生非,与邻居街坊并无深仇大恨。
不为财,不为仇,凶手为的是什么?凶手难道就是为了发泄兽性的**?凶手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他为什么接连两夜以同一手法杀死并虐尸年轻貌美的女子?
十四年的暮鼓晨钟生活,让无花大师离开公门那种紧密的思维已经很久了,他感到自己在解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无法再表现出当年的从容细致。
他甚至感到汗珠,已经开始湿透他那光秃秃的头顶了。
——难道我当年“追风锁骨,玉面神捕”的风采,真的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了吗?
北凉的夜色,漆黑如墨,连那一勾残月,也被夜色像倔强的雪一样地融化了。
无花大师腿坐在“祭神台”上,那是“北凉城”城中的最高处,因为他要把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静尽收眼底。
尽管今晚的夜很黑,但是这个城里的每一个举动和响动,都不会逃过无花大师的眼睛和耳朵,无花大师精深的内力,使他的视力和听觉都异乎常人。
——没有能够在案发现场那些蛛丝马迹里找到任何的突破口,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坐在这里。我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等待,等待凶手的再次出现,我一定要在他再次行凶前把他绳之以法。
凶手一连两夜作案,今夜还会出现吗?
直觉告诉无花大师,对方是一个真正的对手,这个对手比其他当差办案十年擒获过的四十个江洋大盗、斩杀过的五十六个海上飞贼加起来的总和、还要棘手难缠上十倍,或许还不止。
这个黑暗中的对手,武艺超凡,行事周密,给他留下的种种题目难以解答,难得迫使他只能做出等待的决定。
然而,凶手真会如此愚笨,或如此大胆地在全城警戒、风声鹤唳的时候再度现身作案吗?他应该知道,当年的“追风锁骨,玉面神捕”欧阳花欧阳大铺头,今晚一定会静坐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祭神台”,一定会恭候他的大驾,他还敢。还会再次出现吗?
这座城市,像死一般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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