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守义只能想到这里了,因为兽奴伸手一拳,就一拳,一拳就打爆了他的头颅,就像砸碎了一个九成熟的西瓜,鲜红的瓜汁四溅,爆响,夺目。
言氏兄弟大骇,他们抢在另一路人马之前,他们几经艰辛,几经跋涉,上山、入林、埋伏、布阵,为的就是狙杀这对“奸夫淫妇”,为的就是立功、立万、立威!
然而,他们虽然重伤了兽奴,可也损失了两个手足!
兽奴已经大开杀戒,大杀特杀,一杀再杀,杀上加杀!
杀!
杀!
杀!
兽奴一头撞出,只一头,一头就撞碎了“哭丧棒”言守仁的整幅胸骨和肋骨,他的胸骨向上贯透了自己的脖腔,而他的肋骨向内刺穿了自己的肺叶,他就像一具骨骼千错百结的模具,在肆虐的山风中抛落。
距离言守仁最近的是“白骨剑”言守智,他是七兄弟里最有智慧的一个,他果断出手,他一剑带风,他击杀的目标不是兽奴,而是言少卿!
雪影,光影,林影,云影,石影,剑影,“亵婷峰”上,“柏芝林”中,无一处无风景,无一处不成风景,就连雪之舞,光之耀,林之徐,云之渺,石之伏,剑之啸,都是无尽的风,无尽的景。
“白骨剑”言守智剑刺言少卿,“骷髅鞭”言守忠与“阎罗伞”言守孝并“鬼头刀”言守礼,合力围堵杀心大起,兽性大发的兽奴。
一鞭。
一伞。
一刀。
他们兄弟本是同胞所生,一胞七胎,七个侏儒怪胎,他们心意相通,他们已料定,兽奴若不自救,少卿必死;兽奴若救少卿,自己必亡。
四兄弟义愤填膺,杀意满心,他们决定将这一男一女、一人一兽全部杀掉,男的戮尸,女的辱尸,就连尸体他们也决定不轻易放过!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兽奴既不救少卿,也不救自己。
它只是扑了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将“骷髅鞭”言守忠扑倒在地,然后言守忠就听见自己喉管被兽奴咬碎嚼食的可怕声音,还有全身骨骼寸寸断裂爆折的声响,然后就什么知觉和感觉也没有了。
看着禽兽不如的兽奴正在大口大口嚼食着言守忠的喉管、吸饮着喷溅而出的热血,就仿佛吃到了山珍海味、喝到了美酒佳肴一样,“阎罗伞”言守孝当场感到一阵晕眩,他双脚开始发抖、发麻、发软,抖如筛糠,软如烂泥。
他丢下兵器,转身欲逃,步子方举,他鼻孔里就闻到一股强烈之极的刺鼻血腥的味道。
——难道是另一个兄弟遇害了?
是五弟守礼?还是六弟守智?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咦?守礼脸色发白,守智面色泛青,两个人都好好的,那遇难的又是谁?
这个时候,言守孝才发觉两个兄弟正表情惊悚至极而又恐惧极致的望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那刺鼻的血腥味,竟是来源于自己的体内!
他茫然低头,兽奴已伸出他毛茸茸的大爪,一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里,正掏挖出一窝子的心儿、肺儿出来,“稀里哗啦”的放在血盆大口里,“稀里呼噜”的大嚼、大吞、大咽。
在一刹间,他还不觉得痛,还没觉着痛,他只是感到惊,感到骇,感到惊骇欲死。
直到他看见,兽奴将从他胸腔挖出来那颗鲜活的、“砰砰砰”跳动的、黑红色的心,整个送进它嘴里、胃里的时候,他才绝望的大叫一声,向后倒下。
言守智已顾不上杀言少卿,他肝胆俱裂,他喊了一句:“五哥,我们一起上!”
然后,言守礼闭着眼睛举着鬼头刀猛扑过去,一刀斩中兽奴皮糙肉厚的肩头,等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兽奴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将他五短矮小的身体高高举到和它面部平行的位置,还向他不停的咆哮。
它愤怒咆哮的时候,几根白里带红、红中透白的鲜活碎骨,还挂它他的嘴边、齿间和须丛,血水“噗噗”地不停的冒着细泡。
在言守礼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他的兄弟守智怎么没和他一起冲上来?他尖声求救,他恨声咒骂,他哀声痛哭,最后渐渐的没了声息。
言守智是个聪明人,在他喊完那句话后,他撇下剑掉头就跑,就算背后响起亲哥哥多尖的求救、多恨的咒骂、多哀的痛哭,他仍然飞逃不误,狂奔不止。
和他一起上山,一齐追踪,一并设伏,一道出手的六个兄弟,一下,只一下,一下都死光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了。
所以,他逃得更快,跑得更急。
可惜,他才跑了五六步,就蓦地发现,自己心口一疼,疼在胸前,胸口凸出了一截剑尖。
带血的白骨剑尖。
他惊疑、狐疑地半转身,死灰的目光,顺着剑势下沉,终于看清楚了暗算他的是甫伏在地上,全身**的言少卿。
她雪练也似的横卧在高高的石台上,她不知何时用巨石的缘角磨断藤萝,她拾起言守智丢在地上的“白骨剑”,她拼尽全力将剑扎进了身材矮小的剑主人后心。
言守智死了。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那多劫的女子,眼睛里满满的仇,深深地恨。
言少卿不知道出手帮兽奴是对还是错?或许她只是想帮帮自己。
兽奴步履沉重的走过来,脸上带着含笑和羞涩,肩上带着敌刀和伤口,将它亲手登崖采撷的、在连番打斗中已经糜烂变形的、那朵怒红色的花儿,笨手笨脚的插在了少女凌乱的发鬓旁,然后痴痴地看着,傻傻的笑着……
——原来它这般不顾性命的去摘取这花,竟是为了取悦自己……
言少卿哭了!
少女就在山顶上轻轻哭泣,有感动,也有悲伤。
兽奴就在少女身畔痴痴看着她,看着她哭,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它不懂人言,它不会人语,它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安抚一个自己暗暗喜欢、喜爱的女孩子,它能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啜啜哭泣,陪着她默默流泪。
它只是一头野兽。
它的伤口仍淌着血,它的心口更在流着血。
就在这绝顶之上,一人一兽,一个轻泣,一个发痴。
她(它)们是为了一朵怒红而惊艳到哭,还是为了一段奇情而骇俗至死,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痴,一个泣、一个泣,一个痴?
“僵尸门”的“七少”已殁之后,还有更可怕的“三老”。
“三老”之外,尚有更更可怕、住在“凉城”之内的那位犹若风之精、雪之灵、花之魂、月之魄的姑娘。
一曲断肠天涯路。
天底下,又有谁可以逃得过冷若芊“断肠箫”的追杀呢?
绝!对!没!有!
第十一章 粉红色的刀
风,很大。
人,很孤单。
雪地上横七竖八卧着七具死尸,七具残缺不全的侏儒死尸,朵朵殷红,不知是血?是雪?
他们几个时辰前,还是龙精虎猛、威风八面的年轻人。他们有名有姓有号,他们在家族里备受宠爱和保护,他们在武林中多被尊敬和推崇。
他们有一飞冲天的抱负和理想,他们之中最有志气的言守智,立誓要结交蔡京、童贯那般的高官显贵,出将入相,做个中兴大宋王朝的大人物;他们中间志气最小的言守礼,也发誓玩遍天下的美女艳妇。
他们之中的言守忠曾经为女真族收集过“湖南”军政情报,给契丹人提供过“潇湘”道厢军布防图;他们之中的言守孝做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三九寒天把生母光扒衣服后推到冰天雪地里,津津有味的观赏母亲瑟瑟发抖;他们之中的言守仁因为从一个村霸手里救出一对孤儿寡母而名气大噪,但很少人知道他在事后,当着那个孤儿的面奸污了那位稍有几分姿色、对他丝毫不加防备的年青寡母,发泄完兽欲后又将两个苦命可怜的母子,推下山崖杀人灭口,继续享用仁徳名誉;他们之中的言守义有一次蒙着面守在村口,伙同两个哥哥打晕轮流强暴了自己的堂妹言小眉;他们之中的言守信唯一的癖好,就是把身材高大的同族女子奸污后肢解成“棍人”,放在冰室里冻成标本。
他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他们生前是一群畜生,死后就变成一堆连畜生都不如的碎尸烂肉。
冷若芊冷漠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七具肚破肠流,面目全非的尸体,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多劫的女子。
她几乎不敢相信,蹲在风雪中掩面哭泣的赤身女子,就是享誉武林的“潇湘第一美人”言少卿!
那女子如此苍老,如此樵悻!
那长发乱得盘根错结,眼睛肿的像红红的核桃,遍体鳞伤,神容枯瘦,惟有鬓边耳际,乱发之间,仍露出了一截葱白肌肉,细嫩匀美。
兽奴仍然傻傻的守护在少女的身畔,兽体里涌出的兽血,已然在寒风中干涸,它一动不动,它那望向少女的兽目兽光中,满满都是心疼、自责、还有爱。
此时此刻,无论是“黑斗篷”唐三千,还是冷若芊,都已经不忍、不愿再向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出手。
唐三千默默地解下黑斗篷,轻轻地为言少卿披上,裹住她那单薄冻僵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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