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人品不说,单论学识,有宋以来,能达到朱熹水平者,寥寥无几,当世能与他相提并论者也只有陆九渊一人而已。而陆九渊是心学,朱熹是理学,两人正是好对手。
只是如今陆九渊不在,杨易深知凭自己的学问要向驳倒朱熹无疑是痴人说梦,便是想要驳倒他的理学传人,也大为不易,不由的大为踌躇。
他是骄傲惯了的人,与敌人交锋,只有是在敌人最擅长的地方击败对手,将对方打击的心服口服,对他来说,这才算是真本事。
就好比与洪七公交手,他便用掌法对掌法,棒法对棒法,丝毫不占洪七公的便宜。又好比他与黄药师交手,也是剑法对剑法,掌法对掌法。敌人用的是什么手段,他便用什么手段应对,务必使对方心服口服外加佩服,不然这怎能显现出他杨天王的本领?
上一次因为在音律上吃了黄药师的一个亏,所以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一曲将军令,以鼓声与黄药师的箫声放对,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在他心里,即便是黄药师未必能接得住他全力一掌,但只要自己在音律上赢不了他,那么对方就不算是输。直到在桃花岛上一通大鼓敲起来之后,杨易方才心怀舒畅,感觉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赢了黄药师一次。
对于作奸犯科之徒,提剑斩杀绝无半分犹豫,但是对于真德秀这等文人,杀了丝毫解决不了问题,只要学说存世,自有后继之人,更何况以宋朝此时观点,人家又没有违法乱纪,纵然私德有损,那也是罪不至死,杨易即便想杀,那也是杀之无名。
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将他人头斩下,却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但以他的傲气,有岂能如此行事?
想了半天,当下沉思片刻,心道:“以我后世多年见识,就不相信干不翻他!实在不行,只能将黄老邪叫来,让他与此人辩驳一番。”
当下挤进人群之中,在一个学子问完问题之后,走到真德秀面前,说道:“真德秀,我有几个疑问,还请你解答一下。”
在座的学子见他大大咧咧毫无尊敬之心,直呼真德秀之名,都是大怒:“大胆狂生,真夫子之名也是你能喊的?不知礼仪,不知礼仪!”
杨易笑道:“哦?我喊他的名字难道还喊错了?难道此人不叫真德秀?”
真德秀抬眼看去,见杨易身姿伟岸,站在面前,似乎将整片阳光都遮住了,眯眼仔细看了看,笑道:“我确实是叫做真德秀,你叫我真德秀原也不错。”他笑道:“公子请坐!”丝毫不以刚才杨易直呼其名而感到生气。
杨易盘坐在他面前,道:“我有几个问题请教。”
真德秀伸手虚引:“请讲!”
杨易问道:“刚刚听了先生所讲经义,颇与我所知晓之经义不合,不知这经义注释是原来作者所注释,还是老先生自己所做的注释?”
真德秀笑道:“我刚才所说,乃是先师亲自所作的四经集注中的内容,我一懵懂之人焉敢注释圣贤经义?自然是老师的看法与学识。”
杨易点头道:“朱夫子啊?”他叹息了一声,问道:“然则朱夫子又有何德何能竟敢注释六经?他又怎知当初他所注解之观点就一定是原著作者之观点呢?”
真德秀皱眉道:“我师学贯古今,文达先贤,深得格物致知妙理,先贤经义虽繁,但也难不住他,推己及人,设身处地,推敲之下,自然能将古圣贤之真意一一解读出来。”
杨易道:“哦,原来朱夫子是个算卦的。”
第六十三章杨天王、朱夫子(二)
真德秀听杨易说朱熹是个算卦的,纵然他修养深厚,也难免心中不乐,怫然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想我家先生学问深厚,也曾入朝为官,造福一方黎民,虽然深通易理,但与市井间算卦的相士又有什么干系?”
杨易道:“他若不是算卦的,怎么就知道古圣贤的真意呢?毕竟古人已死,即便我说正是因为少正卯偷了孔夫子家里的一口锅,所以才被爱锅如命的孔夫子给杀死了,那又有谁能说我说的不对?”
真德秀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喝道:“无知小儿,孔夫子什么时候爱锅如命了?他爱一口锅又有什么用?少正卯又什么时候偷了孔夫子的一口锅?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杨易笑道:“你怎么知道孔夫子不爱锅?我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想必是孔夫子在陈国绝粮之后,只余下一锅小米,后来就这一锅小米也被少正卯连锅带米都给偷走了,孔夫子差点饿死,因此对少正卯怀恨在心,初一掌权便将少正卯杀了,为的就是当初自己的那一口锅。”
真德秀气得直哆嗦:“黄口小儿,一派胡言!孔夫子在陈国断粮乃是杀了少正卯之后的事情,怎么可能向你说的那样?”
杨易嘿嘿笑道:“这是我设身处地,推导而出的结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说的不对?”
真德秀喘气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个会信?”
杨易笑道:“我说的事情都是无稽之谈,那为何朱夫子说的就一定是大道真理呢?”
真德秀气喘吁吁:“朱夫子解析先贤文章经义,无一不是鞭辟入里,深得经典真意,哪像你胡搅蛮缠一派胡言!”
杨易点头道:“那好,我问你,朱熹所说的‘存天理,灭人欲’乃是后世之说,为何到了你们口中,这些先秦的六经典籍也有了理学的影子?难道古来圣贤在著书之际就已经知道后世必有大儒大兴理学,因此才专门写了一些句子用来支持朱夫子的言论用以发扬光大理学?”
真德秀有点哑口无言。他是饱学大儒,自然知道朱熹为了阐明自己的理学主张与观点,在注释六经之时,但凡见到有“天理”“人欲”“性情”“习性”等词句之时,就生拉硬套的将自己的理学观点混在其中,以求以圣人言论,扬理学观点。
其中夹带的私货之多,简直是颠覆了整个四书五经的内容,将先贤之论,全都换成了他一家之言。
此时被杨易问及此事,真德秀颇有点心虚,想了想道:“古今圣贤虽然所处年代不同,但其治国之理,育民之法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纵然相隔千年,有类似之言论又有什么稀奇?”
杨易鼓掌道:“好!那我再问你,古人云,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君子之所行,毕生之理念,这朱夫子可是君子?”
真德秀初见杨易言语粗鄙,胡搅蛮缠,以为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虽然气愤,但却不太在意。到了此时,见他越问越深,这才收了轻视之心,开始重视起来。向杨易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杨易道:“姓也不高,名也不大,问完问题后,自会告诉老先生。”
真德秀定了定神,想到杨易刚才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朱夫子当然是至诚君子,这点却是不用怀疑。”
杨易笑道:“原来朱夫子也是一位至诚君子啊?我这里有一首小词,唤作卜算子,容我念给老先生听听。”
真德秀听杨易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妙,正欲打断杨易,但此时杨易已经张口开声,曼声长吟:“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终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一首词念完,杨易笑问真德秀:“老先生,这首词怎么样?”
真德秀一脸的难看,低声道:“这是名妓严蕊的词作,是首好词。”
杨易又问:“老先生可知道这首词是怎么来的么?”
真德秀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世人讹传先师因台州知府唐仲友反对先师理学,因此被先师记恨,恰好那唐知府与名妓严蕊相熟,先师便以‘有伤风化’之罪名,命黄岩通判将她逮捕入狱,严刑拷打,逼其承认与唐仲友有染。那严蕊宁死不屈,不肯招供,后先师被人弹劾,岳霖任提点刑狱,释放严蕊时,问其归处,她方才由此一词传世。”
杨易点头道:“原来老先生也知道此事由来。”
真德秀道:“此事闹起偌大的风波,朝野震动,我等作为老师学生岂能不知?”
杨易笑道:“有此污行之人也配叫做君子?”
真德秀硬着头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师这是遭小人陷害,被人弄出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以污其身,使其名声受损,其目的便是抑制我理学之传播。事实上,以我老师的高洁品行,又岂能做出此等事来?”
杨易笑道:“这么说来,勾引俩尼姑以作妾室,此事也做不得真了?”
真德秀道:“自然是假的。”
杨易道:“然则贵师上表自陈,亲自承认此事,说自己要‘深省昨非,细寻今是’这又怎么说?”
真德秀道:“此乃自污以全身也!”
杨易哑然失笑:“这是何等大事?令师自己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怎么言行不一,真到了自己身上时,却‘自污以全其身’?怎么就没有了‘饿死事小’的勇气?假若真无此事,据理力争便是,大不了以死明志,学一下屈原跳江,赵鼎绝食。也好为自己留下千古美名,又岂能承认这些诬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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