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道:“若是想写好字,平时的勤学苦练那是少不了的,写诗一样,所谓‘功夫在诗外’,说的便是如此。”
中年书生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深的我心,我也是觉得如此,平日里不敢一日懈怠,每天都要写完一千个字方才收手。”
杨易道:“厚积薄发,一朝顿悟,若是无有厚积,何来薄发?没有深厚积累,就不可能有一朝顿悟的可能性。”
中年书生道:“是是是!”
“但是……”
杨易看向中年书生,“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天资悟性,有些人先天灵性不够,纵然肯下苦功,却也未必能有多大成就!君不见天下好书法者数不胜数,可又有几人能称得上书法大家?”
杨易道:“吟诗作画,所会者多,有成就者少,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天资悟性生来便有高低。”
中年书生脸色发白,喃喃道:“勤能补拙,我日日勤练,总会能悟出其中妙理!”
杨易问道:“那你现在悟出来没有?”
中年书生默然不语。
杨易道:“自古书法大家,无一不是幼年时期便崭露头角,冠压一时。若是年过三十而字体不成,则成就有限,成为宗师的可能性已然极少。好比下棋,‘二十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棋道如此,书法亦然。”
中年人失魂落魄,不发一言,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他是太虚门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习武天资极高,幼年之时,冠绝同辈,后来迷恋上了书法,整日价提笔习字,武学渐渐荒废。
如今年近不惑,虽然也算得上是门中的武学高手,但是与年少时的光芒万丈已然相差极远。
他同门师兄弟也曾劝过他多次,却无有效果,这太虚门是道家圣地,讲究随心而行,随意而修,对门人的所作所为,只要不脱离宗旨,一般不强加干涉,因此见劝说无果,门人也只好随他。
但私下议论之时,未免不暗自叹息。
此时耳听杨易说出书法之道在乎天资,中年男子将信将疑。若是寻常之人这么说,他定然嗤之以鼻,但他亲眼见到杨易写出眼前如斯妙品好字,已经对杨易生出高山仰止之情,倒是不敢轻易否定。
他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平时一门心思研习书法,沉而忘我,未免显得有点痴痴呆呆。如今听了杨易之语,仔细想了一下,越想越惊,额头冷汗津津,霎时间汗透重衣,心道:“我这些年来何其蠢也!耗费光阴,舍本求末!我是太虚门弟子,修习武道才是正理,书画之道怡情尚可,如此耗费心力,纵然成就书法宗师,却对本门来说,又有何益?”
他脸上忽青互白,一身气息忽然凝重,忽然轻灵,过了一忽儿身子一震,双眼恢复灵动之色,哈哈一笑,对杨易行礼道:“杨兄,这幅字送我如何?”
杨易笑道:“悟了?”
中年书生摇头道:“哪里称得上悟?只是醒了而已!蹉跎光阴,舍本求末,谬之大矣!”
他将杨易写就的这副字轻轻卷起,双手呈给杨易,“借我看上几天如何?”
杨易伸手接过,笑道:“我现在可否继续前行?”
中年书生哈哈大笑,一掌拍下,已然将眼前的画桌拍成粉碎,一阵风吹来,木粉冲天而起,片刻间消失不见。
顾采玉见他如此掌力,吓了一跳,“写字的,你功夫好高明啊!”
若是一掌将木桌拍出一个大洞,一般的武者都能做到,若是一掌下去,将整个桌子震碎,那就非高手而不能为之。
可若是像眼前这个中年书生这般,一掌下去内力波及,竟然将整个桌子震成齑粉,这非但要内力高深,更要有对一身内息的绝对的掌控力方才能够做到。
杨易笑道:“书法不行,功夫不错!”
中年书生脸上一红,随即哈哈一笑,“杨兄书法高明,口齿也是不俗!”说着伸臂虚引,道:“请!”
杨易笑道:“得罪了!”将手中字幅递给中年书生,“你给我装裱好,我让你看三天。”
中年书生笑道:“成交!”
杨易携了顾采玉的手,对中年书生道:“既如此,告辞!”
中年书生笑道:“前途未卜,多加小心!”
第七章小诗
作别中年书生之后,杨易与顾采玉走了一段路,但见路边野花朵朵,蜂蝶戏舞,花香鸟语,景色怡人。正赞叹间,忽听前方有争执声传来,两人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眼前出现一关大大的池塘,绿柳环绕,蛙鸣阵阵,在一株老柳树之下,正有两名男子彼此争吵不休。
这两名男子一位身穿道袍,乃是一个道人,另一位则是一身麻衣,却是农家装束。
道人年长而农夫年少,此时两人正在一张青石条案前争执不休,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顾采玉道:“哎呀,这次怎么出现了两个人?这难道又是一关?”
杨易笑道:“且去看看再说。”
两人慢慢走近,便听见两人争吵之际,那道人猛然将手中浮尘一扔,大声叫道:“欺人太甚!你画这么一副破画,我怎么题诗?一个狗屁蛤蟆有什么可称赞的?”
浮尘从道人手中飞出之后,直直插进旁边的老柳树的树干之上,整个浮尘把柄全都插了进去,只余马尾留在外面。这浮尘进树如进豆腐,毫无半点声息,大树连一丝微颤都不曾出现。
顾采玉道:“这道人一身功夫好了不起!不比刚才写字的家伙差!”
杨易道:“这当阳山虽然是太虚门的分支所在,但紫阳观并不以高手闻名,今天见得的几个人,功夫竟然都不差,这些人进入地榜毫无问题!”
顾采玉道:“这可就奇了,难道正巧遇到太虚门下弟子齐聚当阳山?”
杨易道:“现在猜测什么都为时过早,倒要看看太虚门下到底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人物!”
这时候麻衣汉子说道:“你娘的,你还说我欺负你?你这直接给我一张白纸,就让我画一副孤寂之作,还要有山有水有人物,你就不是欺负人?你敢说你不是故意难为我?”
两人争吵了几句,一抬头看到杨易与顾采玉,道人说道:“来来来,两位来的正好!”
道人伸手虚抓,几张外的两个石凳已经被他抓到了手中,他将两个石凳放在青石条案旁边,对杨易与顾采玉道:“两位小友请坐,请坐,你们来的正好,此事正好让两位来评评理!”
旁边的农家汉子道:“不错,劳烦两位给评评理!”
杨易笑道:“不知两位前辈因为何事起了争执?”
道人道:“小友请看!”
他指着条案上的一幅画作,说道:“今天我与玉田老弟今日互相出题,说好了我出题,他照题作画,他作画,我照画题诗。如今我题目给了他,他竟然说我欺负他,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中年农家汉子怒道:“一张白纸算什么题目?老子好歹画了幅画给你题诗,你随便给我一张白纸,让我如何做题?”
道人道:“你那也叫画?竟然给我画了一个蛤蟆,让我题诗做赞,一个癞蛤蟆有什么可赞的?我赞它吃虫子厉害,还是赞它叫的响亮,还是说它肚皮鼓的好看?”
顾采玉探头看去,只见条案上两张纸,一张空白,另一张上面却是画了一幅画。这幅画画的正是眼前这个池塘,画中一只青蛙坐在绿柳之下,草丛之中,瞪眼鼓腹,极有精神。
顾采玉看了几眼,笑道:“画的不错啊,虽然只是水墨勾勒,但却给人一种色彩自生的感觉,尤其这个青蛙,连它腿上的斑点似乎都呈现了出来,很是传神。”
中年农夫闻言大喜,道:“小娘子好眼力!”他对旁边的道人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小娘子都说我画的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道人对顾采玉道:“这位姑娘,他画了这幅画后,便让我为这幅画题诗做赞,称赞一下画中的蛤蟆。你想一想,一个蛤蟆有什么可称赞的?”
顾采玉笑道:“这青蛙很漂亮啊,不是有三足金蟾这么一个典故么,你把题材往上靠不就行了?”
道人道:“金蟾是蟾蜍,这画上的是青蛙,岂能混为一谈!”
顾采玉吐了吐舌头,嘿嘿干笑几声,眼睛有瞟向旁边的那一张空白纸张,笑道:“这个题目又是什么?”
中年农夫道:“他给了我一张白纸,说他在外奔波多年,颇有孤寂之感,想让我为他画一副凄凉孤寂之图,还要有山有水有人家,这个题目有点大,我却是接不下。”
顾采玉嘻嘻笑道:“咏蛙之诗其实并不少见,旅人孤单之图,传世也有不少佳作。两位前辈若是真的对书画有极深造诣,应该不会为这么一点事情而发生争执。”
听到顾采玉如此说,道人与中年农夫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尴尬之情一闪而过,两人呆然片刻之后,道人才笑道:“估计老道孤陋寡闻,姑娘说的那些什么诗词书画,却是从未接触过。”
顾采玉见道人说话之时,颇有底气不足之感,笑道:“或许两位之前一直记得,知道见了我们两人才突然忘记了。”
道人与农夫嘿嘿干笑,也不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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