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殇 (风中旧衣)

生命力正在迅速被天尊裸露的鲜红皮肤吸走，沈落石的胳膊却像长在了一起，不论天尊怎么用力，竟然挣脱不开。

“没用的，这力量，是所有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人借给我的，你承受不起这份怨恨，去死吧。”沈落石的嘴贴在天尊耳边，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眼中带着对逝者的缅怀，对生者的祝福，以及对不尊重生命之人的蔑视，这将是他这辈子最复杂的一副表情。

柳青衣看着天尊被沈落石紧紧抱住，无法动弹，手中的天残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天尊的心脏，贯穿而过，也穿过了沈落石的胸膛。

天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失去生命是这样简单。

他看着周围的人，这些曾经被自己玩弄于鼓掌的人，正冷漠地看着自己，这场战斗，自己居然输了。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天尊耳边回响，愈来愈弱，最终归于平静，他和沈落石的身体，一起僵直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

不，生命还在继续。

也许这片战场上的尸体，会被飞禽走兽吞食、叼走，会被风雨所腐化，人们活着的时候，是独立的个体，死后，尸体却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散落在天涯海角。

柳青衣将天残剑重重地插在地上，剑身戛然断裂，他知道，自己今后永远不会再拿起剑了。

花如雪哭喊着沈落石的名字，痛苦的跪在地上。

无戒大师的袈裟，沾满了鲜血，他想为逝者诵经超度，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场战斗，甚至没有人肯为那些死去的人来收。

…………

十年后。

夜，凄冷寂静，漫天飞雪像是天地的哭诉，试图用洁白的雪花掩盖那些人间的丑恶。

一条破旧的陋巷，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敲击声，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捏着巨大的火钳，从熔炉中夹出一把通红的铁片。

长柄铁锤在上面重重地敲打着，为它塑造一个完美的形状，这是一把菜刀。

他身上裹着一层粗布麻衣，袒露着胸膛，露出岩石一般黝黑结识的胸肌，手里的铁锤不断扬起、落下，每一次敲击，都敲打出一片猛烈的火星。

他举起通红的铁片，放在水盆中，一股升腾的水汽冒了起来。

透过这层水汽，汉子看到了门外，站着一名黑衣少年，面色清秀，眼睛明亮有神。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门外，手里握着一张信封。

汉子放下了手中的铁锤和未完成的菜刀，招呼少年进屋。

少年却只是将信封放在汉子布满老茧的手上，汉子则从满是灰尘的木箱中，拿出一块紧裹着的长条形黑布。

黑衣年轻人看着这块黑布，没有说话，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拆开信封，汉子眯着一双花眼，艰难地阅读者信封上的字，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扭曲在了一起。

他将信纸抛入熔炉，瞬间化为灰烬，拿起铁锤，继续干起了手里的活儿。

送信的少年将那物件放在衣衫里，紧紧贴着胸口，一种冰凉的感觉透过黑布传到了他的皮肤上，激起他一阵寒颤。

风雪似乎变得更加猛烈了。



第六十六章 诅咒之刃



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男子忽然拦在了少年的去路上，手中握着一只银亮的红缨长枪。

少年的目光停留在长枪男子身上，却没有停下脚步。

那男子刚要刺出一枪，一只把铜锤突然从黑暗中向他飞来，打在了他的枪头上。

另一把铜锤则握在一个身材矮小但格外精实的汉子手里，那汉子快步向长枪男子冲了过来，铜锤和长枪激烈地撞击，擦出阵阵火花。

少年却没有驻足观战这场精彩的对决，脚下没有丝毫减速，反而更快地朝着前方赶去。

铜锤汉子一击向长枪男子砸去，后者脚尖向枪杆轻轻一踢，横举在胸前，用枪身挡下了铜锤。

两人见面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果断地出击，而黑衣少年，则早已远远离去。

飞雪在他脸上吹打着，寒风像刀子一样几乎划开了他的皮肤，脚下却一刻不敢停歇，紧紧抱着胸口的黑布。

前方忽然又出现了一名身穿深色袈裟的小僧，背握一支精钢长棍，身体上落满了积雪，显然已经在此静候多时了。

少年皱了皱眉，想要无视那小僧，却被他的长棍阻拦了去路。

小僧脚下用力一踏，地面的积雪四散震起，长棍打在飞起的碎雪上，一偏偏雪花竟像银针一般刺向了黑衣少年。

少年连忙翻身闪躲，胸口的黑布却被甩了出来，他伸手一抓，抖开了蒙在上面的布，一把黑刀握在他的手里，散发着阵阵寒气。

小僧目光一凛，提起长棍迎了上去，精钢所铸的长棍少说也有百十来斤，在他手中却像竹竿一样轻巧。

少年手中握着那把漆黑的弯刀，一种寒意油然而生，这寒意并不是来自漫天的飞雪，而是心底深处的杀意，被拿把刀所引发了出来。

寒芒一闪，少年的刀已经砍向了小僧，在他的长棍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刻痕。

小僧惊讶地看着自己兵器上的破损，有些嗔怒地瞪着那少年，正要反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喝声，“圆空，住手。”

小僧立刻肃然直立，将长棍背在身后，单手合适，向那声音之处恭敬地行礼。

一个长须尽白的老和尚，迈着稳重的步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花小施主，如此急切，要赶往何处啊？”那老僧身形肥大，慈眉善目，竟是曾经的少林方丈——无戒大师。

“回家。”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何人让你来取手中这把刀的？”无戒大师的声音中，威严与和善并存。

“是我。”一道女声忽然传来。

“娘？”黑衣少年望着这名突然出现的素衣妇女，眼中尽是惊喜之色。

这少妇面如白玉，洁净得一尘不染，乌黑如丝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髻，插着一支简单的发簪。体态婀娜多姿，玲珑有致，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这美貌少妇，便是花如雪。

而那叫作她娘的少年，自然是花恋玉，韩玉留下的遗子。

“无戒大师，别来无恙。”花如雪向无戒低头一笑，说不出得妩媚迷人。

“花施主，你才是岁月无痕，不像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无戒双手合十，向花如雪深深一鞠。

自从十年前那场与天尊的苦战之后，江湖各大门派皆是元气大伤，相继进入低迷期，养精蓄锐。江湖上已经数年没有出现过较大的纷争了。

那一战中，高手死伤无数，伤亡惨重，失去了这些精锐，武林顿时陷入了瓶颈，没有人能够站出来主持大局，于是，诺大的武林，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但现在，沉寂许久的江湖仿佛又燃起了新的不平静的野火。

传言，又有一把黑刀即将出世，又是一把受诅咒的杀戮之刀，沈落石当年留下的阴影还笼罩在人们心中，虽然天尊已死，再也不会有暗中操纵江湖的人，但日月轮回，绝不会那样简单地消失。

一石激起千层浪，武林各大门派得知了黑刀的下落，派出了他们仅剩的一众高手，试图在它真正出世，饮血蜕变之前将它抹杀。

但却还有另一派，他们认为黑刀乃是绝世神兵，决不能就此衰败，它将会是天下武林复兴的契机。

于是，一场保护与追杀的明争暗斗，悄然间在江湖中流散开来。

“无戒大师，你也是来抢这把刀的吗？”花如雪柔声问道。

“阿弥陀佛，这把刀刚刚出世，还没有真正的主人，又何来的争抢？”无戒友善地笑着。

“那么大师认为它的主人该是谁？”

“天行有常，这是天命，老衲又怎能看破天机？”

无戒身旁的小僧忽然开口，“这把刀中有着极强的杀气，若是落入心中有魔的恶人手里，一定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现在江湖还未恢复元气，一旦黑刀形成刀魂，没有人能够阻挡它，这将会是毁灭性的灾难。”

“你这晚辈好生放肆，我和无戒大师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来插嘴！”花如雪眼神变得凌厉狠辣，手掌一挥，一抹飞袖如长枪一般朝着圆空小僧的脸上扇去。

长袖的速度奇快无比，竟比当年花如雪的绝技百花蜂针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少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杀气而已。

无戒大师宽厚的手掌拦下这片流云飞袖，紧紧攥在手心里。“我佛门中人讲究的是佛理而不是备份，圆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又有何不能将讲的？”

“你是佛门中人，我又不是！”花如雪猛地一用力，抽回自己的长袖，“看来无戒大师今天是摆明了不想让我们拿走黑刀了。”

“正如圆空所言，我只是不希望他落入恶人手中，要将它带回少林寺，希望能用佛门净地的慈悲之心化解他的戾气，等真正能够驾驭它，而不是被它左右的人出现后，老衲自然会让它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