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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侠隐 (睡客厅的楼主)



到了西津渡,倒也人来人往,只不过都是游客在游览江边夜色,渡口上有一些小舢板和乌篷船,却不是那种跑远路的船,只是兜揽游客到江中大型楼船上去,那是喝花酒的地方,宽阔的江面上四处停放着十来艘这样的高大楼船,都有两三层高,张灯结彩,挂满红色灯笼,一副烟花气象,偶尔江风能吹来一阵丝竹乐声和男女的欢声笑语,果然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景象。高大楼船之间也散布着一些小客船,挂着一只红灯笼,上写兰、菊、梅等字样,有的灯亮着有的不亮,那是不能依傍大花船的娼妓,只能自己雇一艘船来到江上等待无钱上大花楼的客人,灯笼上的字是船上娼妓的名号,灯亮表示姑娘正在候客,灯灭表示此时正有客人,摆渡的船夫自是明了该把客人送往哪里去。

楚天阔看着河面上大船只,只感叹世上种种都是三六九等,有的高堂亮屋,有的破舟陋舱,有人天生名门正派,也有人出身寒微而终成地痞流氓,其实谁愿意成为娼妓、流氓,莫不也是实有不得已之处,楚天阔感怀自身遭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敢再细想,转身走向渡口旁边的一个木板驿站,那是渡口上船夫、挑夫休息过夜的地方,一般雇船雇工都能在这里找到人。楚天阔一进馆子,就见一个大堂子铺了几个稻草铺,横七竖八躺满了苦力汉子,楚天阔没有内力后整个身体就少了那种挺拔的英姿,看起来十分落魄,自然也不惹人注意。楚天阔找掌柜打听有没有船能去彭城,掌柜说明早能寻到一艘要价十两银子,价钱倒也合理,楚天阔点点头同意了,问掌柜借个地方宿上一宿,掌柜指着大堂说随便找地睡,楚天阔挑了一个角落,没有稻草,但他也不讲究,倚靠着墙就闭目养神起来,突然手太阳小肠经开始炙热起来,楚天阔知道热毒复发,连忙吐纳调息,默默忍住。

第四十二章 棉花被,死生

从镇江出发,沿着京杭运河北上,不到两天时间就可以到淮阴,楚天阔雇的船从镇江出发后第二天傍晚就到了淮阴码头。楚天阔庆幸这次雇了一条好船,当然,其实客船挺一般,有点破旧,客舱里一股霉味,老棉花被又冷又硬,但好就好在硬朗的老船家走船经验十分丰富,知道哪里滩险水急,哪里水路顺坦,所以一路倒也十分顺畅平稳,加上老船家水性也好,常常下水捉点鱼虾来吃,水上人家最懂得如何烹调这种河鲜,虽然炊具简陋调料有限,但往往能煮出日常家里无法煮出的鲜味,楚天阔吃得口齿生香,意犹未尽,但老船家每次就只捕捉刚够两人吃的鱼虾,绝不多捉,不知道是为了杜绝口舌之欲,还是不想滥捕水中生灵,楚天阔也不多问,适可而止,学武之人原本就应该清心寡欲心澄如镜,才能潜心于武学修为,身外之物,不论是甘食美酒,还是美婢艳妇,都应该弃之度外,方能达至武学上乘。虽然内力散了,但心性还是要保持着,这是学武之人的戒律,楚天阔这么告诫自己。

老船家另有一点让楚天阔十分满意,就是从不多说话,不打听楚天阔什么事,只管摇船捉鱼烧饭,偶尔答两句楚天阔的问话,其余时候一概不说话,两人吃饭的时候老船家也是托着自己的大瓦钵到船尾去吃。虽然是如此沉默,但并不让人感到尴尬,心意相通的沉默是不会令人尴尬的,反而彼此欣赏这种沉默,楚天阔就十分享受这种宁静,竟对老船家产生一点惺惺相惜,老船家这种孤独的沉默也是一种修道精进,楚天阔相信老船家的驾船技艺和水性都是来自于这种修炼,如果老船家习武也一定是一个武林高手,天下诸技艺,大道都是相通的,需要孤独的静思,这么想就对老船家多了几份尊重,技艺没有贵贱之分,只有高下之别,每一种技艺达到上乘都应该得到尊重。

让楚天阔感到惊奇的是,这两天反而是他倍感轻松的日子,不担心有强梁劫船,前面也没有恶徒等着围攻自己。过去这段时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风雨,虽然得到旷世武功,但一路奔波竟一丝不得安宁,狼奔豕突,杀伐不断,竟有些累了。如今功力散尽,反而放下所有的业障,轻松自如。楚天阔把蓄起来改变容貌的胡子也都刮了,水中倒影显出一个失去英气的面孔,比留着胡子的时候还显老,原来人老的不是容貌,而是精气,练武不仅强生,还能焕发精气,所以有的内家高手即便是年过古稀,但依然鹤发童颜甚至返老还童。这两日楚天阔的功课就是静坐吐纳,修气调息,重新修习轩辕神功,抵御每个时辰复发的寒热气流,慢慢地,寒热气流的发作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发作时间也变短了,楚天阔知道并不是乱流消失了,而是静养之下脉息没有那么躁动所以起伏没有那么厉害。丹田气虚,真气无法久留,每次修炼出真气都流散,但总算脉息平稳了下来,迟早可以把真气点滴凝聚起来,也不宜操之过急。

除了吐纳调息,就是在脑中重演剑法,这段日子以来经过和众多高手的过招,沙黎苍的刀,胖瘦二叟的掌还有南宫骐的龙胆枪,楚天阔都一一重演,探寻有没有更好的克敌之发,慢慢地对陆惊麟的无招胜有招有了更深的理解,有时候想到妙处,右手不由自主抬起在空中比划,仿若剑招,楚天阔知道自己的剑法又有了精进,虽然没了内力,但单靠着剑法,已足以抵住一两个武林好手了。

船到淮阴,老船家上岸去卖一些捉来的鱼虾以及采买一些用物,楚天阔因为淮阴是漕帮总舵,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怕上去遇见熟人漏了行踪,所以不想上岸,寻思着送完药回来再到漕帮解释一切,以及回家打点莫北望的遗物,想起莫北望,楚天阔踱步到船头,眺望暮色下的淮阴城,这个人潮如织的码头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多少次在这里跟随莫北望出发、回来,码头周围的店铺、歇脚店都再熟悉不过,远处高高的城墙后面是一片繁华的都城,漕帮在淮阴非常有地位,楚天阔在这里的生活也颇为如意,但如今这些恐怕都随着义父的逝世而消失,严格算自己并不算是正式漕帮子弟,正式入漕帮要拜堂口,但自己只是跟随莫北望跑船,并没有拜堂口,也不参与漕帮具体事务,就用这么含含糊糊的身份地跟着莫北望跑,如今莫北望不在了,自己自然没有了和漕帮的关系,以后的江湖要靠自己闯荡了,但楚天阔并不感到可惜,他不希望靠着漕帮在江湖上走,他想要四处行侠于江湖,没有任何门派分隔与偏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像他化名并编造的那个郭楚天那样生活,想起郭楚天,楚天阔笑了起来。

码头上人多眼杂,楚天阔不敢待久,遂回到船舱内,躲进老棉花被窝里,老棉花的霉味冲鼻而入,但楚天阔早已习惯了。义父曾说过,江湖中人的命运,常常是老棉花的霉味,越是高手越难善终,因为人会老技会退,而江湖永远是代有人才出,那些青年才俊要成名就需要找高手比武,比武又常常是全力以赴,死伤难免,所以很多老高手都是裹在一条旧棉被里伤重等死。莫北望说这个话是带楚天阔去看访一位老朋友时,那位老朋友是莫家六合拳的外姓弟子,对莫北望执师弟之礼,莫北望让楚天阔叫他仇师叔。仇师叔在武林中颇有盛名,一双六合拳打遍大江南北,后来年纪大了之后就退隐在临安,不知怎的一个青年打听到他,上门来讨教,仇师叔只得应战,虽然一拳打中青年肩膀,但青年身强力壮,硬挨了一拳换一掌劈中仇师叔胸口,青年肩骨折,但仇师叔伤重不起,青年赢了,吊着一只膀子走了,陆师叔被人抬回家,盖在老棉花被里。莫北望收到消息后带楚天阔去见这个仇师叔最后一面,仇师叔面如金纸,只是笑说这都是命,当年他一双拳击倒多少武林老人才能出人头地,如今成了青年的垫脚石也是报应,莫北望就说了这段老棉花的霉味的话,楚天阔永远都记得。莫北望想知道那个挑战的青年是谁,要替仇师叔报仇,但仇师叔不肯说,这不是江湖恩怨仇杀,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什么仇需要报,一入武林就做了这样的准备了,他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此死去也了无牵挂,挺好,说完就死了,脸如灰铁,和被子上漏出来的脏棉花一个颜色。莫北望没有再说什么,收敛了仇师叔,就带楚天阔回淮阴,一路唏嘘不已,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自己会丧命于一条江河之中,连一条老棉被都没有。

楚天阔躺在船舱里,想着这些往事,想着这个残酷的江湖,想着自己早早就体会到这老棉花的霉味,想起莫北望的另一句话,能从老棉花重爬起来的,就是另一个人另一番境界了。

就在楚天阔躺在满是霉味的船舱里的老棉花被中之时,镇江城西津渡外扬子江面上最大的楼船“邀月舫”的湘竹号房里,文祥正躺在“邀月舫”头牌姑娘湘玉的温褥暖衾之中,湘玉姑娘今夜被镇江富商沈南山点中陪酒,但文祥狐假虎威,让老鸨去跟沈南山说是青龙帮冯老大要湘玉姑娘陪,谅沈南山不敢得罪冯老大,于是文祥就躲在被窝中等湘玉姑娘前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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