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 (艾露恩)

　　小仙长接过了盘子，在手上掂了一掂，忽然轻轻一拨，那盘子倏然飞出了窗口，“噗通”一声落入了海水。
　　舱室内瞬间变得寂然无声，众人愕然不已。
　　好一会儿，姬水镜才吃吃地说道，“仙长、仙长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忽然想起来了。”小仙长若无其事地回答，“这件衣服你用不得。”
　　“我怎么用不得了？”
　　“汉代制作金缕衣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王侯将相入葬的殓服。”小仙长淡淡说道，“所以现世于外的金缕衣，其实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
　　姬水镜不解地说，“这又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你想把死人用过的东西穿在身上？”小仙长叹了一口气，“作为松江首富的大家闺秀，居然对几千年前古尸的裹尸布情有独钟，这是一种什么癖好？”
　　金缕衣竟然被这位仙长称之为裹尸布，众人只觉脑中无比眩晕，但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珊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结结巴巴地说，“小姐，这金缕衣真的、真的是穿不得的，仙长扔了也好。”
　　“少跟我扯这些。”姬水镜恶狠狠地瞪着小仙长，“这世间的文物，出自陵墓古穴的不计其数，照你的意思，那都是死人用的东西，活人就用不得了？”
　　“这正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
　　小仙长语气沧桑，“都说国人是个尊崇祖先，礼敬先人的民族，每逢丧事都要大大厚葬才能显出孝心。可是另一方面，却又对古人的墓穴大肆挖掘，将各种殉葬文物收藏在家中，以为夸耀。如此矛盾之举，究竟是出自一种什么心理？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骆公子咳了一声，“仙长，其实挖掘古人墓穴，都是些无良小人的行径，我们是从不参与的。”
　　小仙长朝天翻了个白眼，“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若是富豪人家从不收购殉葬古玩，无良小人盗墓又有何用？”
　　“听了道长一番警世训言，在下幡然醒悟，惭愧万分。”骆公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沉痛地说，“从此在下必当恪守为人良知，再不对那些殉葬古物上心。”
　　“骆兄所言即是我等心声。”还有人跟着明白过来，也是一副悔悟之状，“我等世代门风正大，谨守礼义廉耻，岂能对于收藏古人殉物和盗墓赃物而心安理得？今后绝不再损节操，愧对先辈。”
　　他们异口同声，却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水镜小姐的拍卖会，不管是之前上古的青铜器，还是汉代的金缕衣，貌似都是有些来路不正。既然仙长反感这些古玩，我们迎合他的话语，把他捧得高高的，不就有正当理由集体抵制这场拍卖会了吗？
　　“哼！”姬水镜恼火地说，“古玩又不一定是从墓穴里挖掘出来的，就不许是人家的传家宝，一直继承到现在吗？”
　　小仙长望向珊瑚，“不知今天的拍卖会上可有唐三彩？”
　　“有啊。”珊瑚不明所以，“等汉代魏晋的拍品过后，进入唐代目录之后，唐三彩有很大比重呢。”
　　小仙长微微一笑，“这就不妥了。”
　　珊瑚奇道，“唐三彩有怎么不对？”
　　“姑娘，唐三彩就是唐朝之人专门用于陪葬的冥器。”小仙长风轻云淡地说道，“若是那些具备日常用途的古物，是墓葬所得还是历代流传皆有可能，但这种用途只限于冥器的玩意，除了在陵墓里所出，还有其他什么解释？”
　　珊瑚摆出一脸写满惊讶的样子，“原来唐三彩都是冥器？”
　　“是啊。”小仙长点头，“若是有人把这类物件买回家中附庸风雅，和从寿材店里买些纸人纸马装饰家居，有什么区别？”
　　却听一位公子哎哟了一声，“我竟不知唐三彩是冥器，如今我书房里还放着两个陶马，回去之后赶紧砸了。”
　　“好了好了。”姬水镜没好气地说，“把所有的唐三彩都从拍卖目录上划去吧，冥器晦气得很，咱们也不拍了。”
　　珊瑚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姐，看这些公子的架势，就算不是冥器，他们也会怀疑来路，说有可能是墓里出来的，推托不要。”
　　“那怎么办？”
　　“我看，就直接把压轴大宝拿出来拍了算了。”珊瑚建议说，“反正仙长看起来不怎么想配合你慢慢玩，可能他厌烦了一直要坐在这里装模作样吧。”
　　“压轴品就压轴品。”姬水镜牙咬得格格直响，“十妹这个魂淡，不给我捧场就算了，还带头拆台，回头饶不了他！”


　　第七百零二章 传统技艺
　　珊瑚落落大方地说道，“各位前辈，各位公子，承蒙仙长指点，我等的雅玩趣赏，不该打扰前人英灵，也不宜摆弄亡者之物。不过本次拍卖大会的压轴之物可以一劳永逸地完美解决，让诸位完全不需顾虑这个问题，恣意领略中华泱泱文化。”
　　众人大为惊讶，这个问题还能有彻底解决的办法？莫非你是要拍卖什么法宝不成？
　　却听珊瑚话头一转，“世人皆以为是瓦特发明了蒸汽机，但据有心人考究古籍，其实在他之前，人类历史上关于蒸汽机的构想构思已不下数十次，许多技术皆已完备，只是时机不到，无法面世。”
　　大家更是糊涂，怎么突然又说到蒸汽机上了，你这最后的压轴品是要拍卖某种机器不成？
　　有人开口，“请问蒸汽机以前没有面世，是什么时机不到？”
　　珊瑚含笑说道，“市场未曾发育，社会需求不足，故而不能形成相关产业。”随即面色一正，“如今机器横行于世，工业化浪潮浩浩荡荡，一个又一个行业都进入了大规模生产的时代。”
　　众人皆道，“不错。”
　　“然而规模工业的伟力是如此巨大，也摧残了传统的作坊生产，一项项辉煌灿烂的古老技艺也由此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珊瑚说到这里，表情更是严肃，“我们中华是文明古国，在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工业时代之后，如今每天至少有七种传统技艺濒临失传，令人痛惜不已。”
　　大家相顾愕然，“竟有此事？”
　　“一点不假。”珊瑚庄容说道，“我家小姐一贯对民族文化怀有深厚的感情，在十年前就曾发下大愿，此生定要竭力挽救祖国大地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年来，她耗费了无穷的财力和心血，托人走遍天南海北，交流、收集、整理、汇编无数的传统技艺，如今已辑成一套《中华传统技艺大全》，终于大功告成。”
　　众人似是一时未能明白过来，那南洋的陈老先生道，“两百年前，本朝长庚先生，著有一部《天工开物》，可是与此相类？”
　　珊瑚笑眯眯地说道，“老先生一说就中，不过长庚先生的大作只收集了一百余种生产技艺，我家小姐的编丛收录的技艺百倍与此不止，甚至足有上十万种之多，所以才名之为《大全》。”
　　陈老先生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水镜小姐这部《中华传统技艺大全》，都收集了什么技艺？”
　　“三百六十行，行行皆不遗漏。”珊瑚道，“比如，这书中收录了自古至今的千百种名绣织法，千百种名酒酿法，千百种种名瓷烧法，千百种名剂丹方。这么说吧，当今世面各位亲自见闻过的名产，书中一定有生产之法；过往历史各位只是听说以为失传的奇物，书中也未必没有存世之方。”
　　她说到这里，忽然取出一个尺许长短的木鸟，信手一推，这只全木制成的鸟儿就振翅飞翔，在壁顶盘旋往来。
　　“大家看到没有，这是以战国时代的墨家机关术制作的飞鸟，相关制造方法在《大全》之中就有。”
　　陈老先生面露惊容，不觉站了起来，“老朽观书之时，曾睹公输先生制作木鸢，三日三夜绕梁不绝，以为上述文字只是神话传说而已。今日方知世间真有这等造化之技，且还重见天日。”
　　珊瑚笑道，“不但是墨家木鸟，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大全》中亦有记载。”
　　陈老先生拱手向姬水镜道，“水镜小姐此举，真乃有功于华夏，有利于后人的大善大德。”
　　“不敢，不敢。”姬水镜谦虚地回礼，“小妹只是尽了一个国人的本分。”
　　却听一位公子不屑地冷哼，“不过是收集了一些老掉牙的手工土方，这《大全》能有多少价值可言，竟然作为拍卖压轴登场？”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珊瑚不慌不忙说道，“小女子方才说了，在瓦特发明蒸汽机之前，有记载的先人研究已经不下数十次，且有了完备的技术资料存世。”
　　“这又怎样？”
　　“现在是工业化发端时代，人人皆说知识就意味着财富，技术就意味着产业。”珊瑚微笑道，“其实太阳底下，本无新事；人类历史，常有重复。相关的技术储备，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尤其是像中华这样的古老文明，早就有了丰富的积淀，那蒸汽机的技术就是一例。对于诸位商界大能来说，只要有了这套《大全》，基本上就囊括了古往今来的绝大部分技术资料，剩下要做的只是挖掘商机，培育市场，将技术产业化，便会有一个崭新的经济增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