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见情势危急,拿出机关鸟插上迷香,往箭阵后飞去。一支流矢“噗”地射落了飞鸟,连同香料一起跌落水中。对方甚是聪明,见众人乘的是皮筏,马上又弯弓来射,眼看数支飞箭就要刺穿羊皮。
先前落水的乱箭,忽然有生命似的自水中跳起,将射来的箭一一挡下。皎镜即刻快速撑动竹篙,拉近了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姽婳迈步一跨,飞身上岸,不顾迎面刀箭如林,蹑云踏雾般轻盈地盘旋于众敌之间,走完一圈后,只见烟云开合,对方皆软了身子倒地不起。
姽婳轻拍两手,悠然昂首而归。皎镜目瞪口呆,又恐那些迷烟仍有毒,掩了口鼻叫道:“丫头,你怎地突然厉害起来了?”姽婳随手向上一指,再神秘地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皎镜登即会意,若无夙夜在旁保护,她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墟葬和璧月皆是明白人,并不吭声,齐齐上岸检查众箭手的周身。
“是普通庄客。”墟葬道,“加上先前袭击我们的人,起码已有三十个了。”
皎镜道:“我料他身边只剩了那个女灵法师,还有医师和易容师。”姽婳道:“那些匠作师呢?明明还有制香师,唔,不过调几味香并不难,医师也能做到。”璧月道:“构建山洞隧道、机关埋伏需诸多人手,异熹筹备多年,非一日之功。此地是他逃命躲避之所,未必会让那么多人陪他空耗粮食。”
姽婳点了点头,又道:“糟糕!我们先前只顾追赶异熹,忘了搜查庄内,说不定有敌人混在里面。”墟葬沉吟道:“对方有易容师在,逃也逃了。如果异熹当时能放下这一切,和他们一同逃出庄去,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姽婳撇了嘴道:“虞泱说了,他苦心经营多年,必定舍不得这里。何况有山主做人质,又有灵法师在,他怕什么?”
皎镜道:“不错,他逃到这里,无非想诱我们进来送死。就快到最后一个洞穴,不知道里面是何样景象?”
四人缓步前行,姽婳心头又响起夙夜的声音,“借你的百濯香一用。”她方一蹙眉,怀中深藏的百濯香料业已遍洒全身,香气沾衣弥盛,在幽洞里就像无数奇花异草怒放。姽婳兀自苦笑,百濯香本是百洗不散的香料,气味最为浓厚,不知夙夜用来作甚。皎镜古怪地望她一眼,姽婳心中一动,想到乌荻,依稀猜出夙夜的用意。
最后一个洞口,隐约有宝光透出。四人靠近,见里面轩敞宽深,竟有十余丈之高,十来亩之广,绮罗轻纱自上泻下,遮蔽出一间间珠宫璇室,奇姿异态的钟乳石嵌了诸多夜明宝珠,宛若排玉飞琼,照得全洞晶亮如昼。
乳白的液体泠泠地从石上滴落,异熹的声音如阴魂飘荡在空中,“你们既敢来找死,我就成全各位!”一阵咔咔巨响,四人回首,来路的洞口已轰然封闭。
异熹穿了宽大的织锦袍衣,从云屏石笋后走出,四人眼前一花,竟有数十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时现身,拧了眉怪异地笑。他们手里皆持了刀,在明珠的辉映下发出闪闪青芒,同样阴暗的面孔上簇着嫉恨的笑容,令人心生厌恶。
姽婳向皎镜伸手道:“你的银针。”皎镜放了一把在她手心,姽婳拎出一个内里正燃烧着的薰香球,弹开机括,将银针拂过香末。
沾染了沉檀香气的银针,折射明珠的宝光,凛然散发出镇邪的杀气。
异熹见状,横刀跨步,数十个身影黑压压地欺来,气势惊人。一丝诡笑飞出姽婳的唇角,她高喝一声:“破!”银针迎面撒去,如急密的箭羽飞矢刺向异熹的一个个分身。
如有神助,银针循了精确的路线和角度疾飞,逐一戳在不同的异熹身上。被打中的人蓦地就变了形,软软地坍塌了,化作一粒石子。待面前众多的人偶幻像消失,凌乱一地的碎石宛如一个笑话,色厉内荏的异熹并不曾藏身其中。
皎镜忍不住大笑,从地上拾起散落的银针,姽婳道:“留神!”碎石忽然聚集起来,合而为一,拼成一个石人模样。四人定睛看去,依稀是撄宁子的面貌,不由分外恼怒。
墟葬厉声道:“不必装神弄鬼,快把山主交出来!”正想推算撄宁子的囚禁处,喉间一恶,烦闷欲吐。他勉强抬眼,发觉石洞四壁的暗处贴满符咒,想是禁断之术。璧月悄声道:“左前方高处的山石有古怪。”墟葬聚目望去,果然与旁边的高台建制略有不同,看那方位布置,应藏有密室夹层。
姽婳听了,低语道:“我过去探路如何?”对面那个撄宁子的石偶突然朝了姽婳横冲直撞过来,眼看避之不及,皎镜“啪”地撕开灵符扔去。半空中腾地伸出一只金色手臂,捏住石偶的脖子,转瞬间轰隆作响,石偶又粉身碎骨散在了地上。
异熹再也按耐不住,从一根石笋后露出半张面孔,指了四人对身旁的人大叫:“乌荻,你等什么?还不把这些杂碎给杀了?婆婆妈妈的,丢人现眼!”
乌荻冷淡地应了。如此胆小却贪婪的雇主,她丝毫瞧不起,不过酬劳很好,也就罢了。她本不会现出真身,只是一来有狐嘏的示警,说夙夜留在了青莲院,二来异熹非要她露面保护,才信她真的在旁。好在来者身上不过携带了夙夜的灵符,肉体凡胎并不难对付。
她到底多疑,当姽婳用银针破去异熹分身,曾以为夙夜在侧,再仔细看了,发觉只是沉檀香末染有灵法师的气息而已。真个遇上袭击,姽婳并无什么出奇制胜的手段,方令她安了心。她封住洞口的石头,有隔绝法力的禁制,那个人应该无法追来了。
乌荻白衣胜雪,足不沾尘地飘在了空中,双手合十,默默念动咒语。四人悚然一惊,速速靠拢了一处,只见一道红色的血光从乌荻指尖飞起,如长虹贯穿全洞,直插四人头顶。
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拦住了血色长虹的去向,乌荻清冷的面色一变,借了百濯香隐匿身形的夙夜,已用咒语锁住了异熹的身形。乌荻回首望去,异熹咿啊乱叫着,手舞足蹈,整个人如被无形的绳索绑在了石笋上。
乌荻暗恨自己失策,竟忘了先用法宝护住异熹。她忙用灵识追看,始终找不到夙夜的痕迹。相反的,洞中不知几时弥漫了浓烈的百濯香气,一呼一吸间,全少不了这妖魅的气味。
“有我在,你毫无胜算。”夙夜淡漠的声音又在她心底响起,“若早听了我的话,就不会有这下场。无谓再斗下去,你走吧。”
乌荻面无表情,用心念问他,“狐嘏呢?”
夙夜道:“他很懂得如何逃命。”
乌荻沉下脸,最后望了一眼异熹。异熹张大嘴,拼命指着自己的心,夙夜微觉奇怪,乌荻已消失不见。血虹黯然退散,璧月、墟葬、皎镜、姽婳四人只觉身上一轻,正疑惑间,夙夜露出身形,丢给姽婳一道灵符,“这是穿地符,你们带异熹走。”遥遥一指,困于石上的异熹立即栽头掉下。
四人上前擒住异熹,再看夙夜,已打开藏在山石里的密室,迎出一个人来。
傍晚时分,夙夜与一个锦衣青年现身在青莲院,令留守的五师终于放下心事。
那人神采奕奕,一双黑眸荧荧发光,面容俊俏可喜。阳阿子与丹眉见了,当即行礼道:“见过山主。”紫颜仔细端详撄宁子,见他看似弱冠少年,与湘妤堪称绝配,由此想到年过四十的异熹,嫉恨父亲如此模样,也是合理不过。
夙夜见紫颜完好无损,放下心事,道:“我们追了两个时辰,总算寻到最后一个洞窟,山主果然就在那里。”紫颜惦着那个美丽的灵法师,问道:“乌荻呢?”夙夜淡淡地道:“有姽婳和皎镜助我,她一个人逃了。异熹被我抓住,没有人再付报酬给乌荻,像她那样爱财如命,才不会跟我们拼命。”顿了顿道,“墟葬他们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墟葬四人带了异熹从地下冒了出来。姽婳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夙夜你再给我一张穿地符,回头我就这样进霁天阁,吓一吓我师父。”
夙夜冷冷地道:“我师父和你师父是好友,你以为蒹葭大师会被这点小伎俩吓到?”姽婳好大一阵没趣,扮了个鬼脸道:“你是说,你的法力不如兜香大师,不能让我师父有一点惊喜?”夙夜瞪她一眼,想了想,掏出另外一个符咒给她,“你回去用它试下,也许会成功。”
姽婳见符咒外面套了一个黑色丝囊,上面写了“不可说”三字,知道这是符咒的名字,不由大喜。
异熹满脸土色,跪倒在地,颓然地不想看任何人。撄宁子也不理他,拉了墟葬的袖子问:“我的夫人呢?她在哪里?”左看右看,发现躺着的青鸾,就想赶过去。青鸾忙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地抹去易容。
撄宁子见她起身,心中兴奋,继而见是他人易容,情绪很快低落,难过地道:“夫人她没有被毁容吧?千万、千万要留住她的脸!”
他爱的是躯壳,还是她本人?墟葬心里微觉别扭,道:“山主不必忧心,湘夫人一切安好。”向夙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无须再吊人胃口。
夙夜故伎重施请出了湘妤。撄宁子拨开其他人,扑到她的身上,娇艳的容颜毫无损伤。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回头直视异熹,冷淡地道:“孽子!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