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却知道单凭自己如今的本领,根本就无法对老师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因此他只能在老师教导自己之时,加倍的勤学苦练,力求早一日能达到老师的境界,也好为老师驱除伤口处的武道真意,替他延续性命。
但如今看到梅年生伤口处竟然开始有鲜血滴落,看来老师已经压制不住了体内的伤势,不然不会有这种状况发生。
此时被梅年生抚摸头顶,感受到老师掌心的温热,杨显身子微微颤抖,心中大恸。
他自幼家贫,一家九口人,都在大灾之年相继饿死,只有他侥幸活命。
他在逃亡之时,有一次眼看要被饥民捉来吃掉,幸遇梅年生搭救,这才有了师徒之缘。
杨显家人早亡,从六岁开始,就随着梅年生习文练武,心中早就将梅年生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如今见梅年生重伤即将不治,纵然他这几年来,已经见惯了不知多少的惨烈事情,早已经心如铁石,但此时见恩师命不久矣,依旧难免是悲痛欲绝,难以自抑。
梅年生手掌轻轻摩挲杨显的头顶,笑道:“痴儿,你又何必伤心?我如今一百有九,若是按照普通百姓的看法,其实已经是长寿之人,即便就此身死,那也是白喜事,算不得丧事。”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铁印章,递给杨显,“显儿,这是我儒门大印,只有门主方才能够持有,你接着罢。”
杨显跪倒在地,举起双手肃容接过。
梅年生见杨显接过大印,微微点头,忽然开口喝道:“杨显,我儒门士子如何修行?”
杨显恭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梅年生又问,“我儒门历代先贤所留训条是什么?”
杨显手托大印,大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梅年生又问,“你可能知行合一,一声躬行?”
杨显道:“能!”
梅年生点头道:“好!如今我便传你为儒门第三十三代门主。”
杨显道:“喏!”
梅年生哈哈一笑,忽然对杨显行礼道:“儒门梅年生,见过门主!”
杨显急忙起身,向梅年生还礼,“老师客气了!”
梅年生笑道:“显儿,好孩子,你虽然年幼,却还真有一派门主的气度。”
他看向杨显,“今天你做了我儒门门主,这是高兴的事情,怎么能哭丧着脸?应该笑一笑才对。”
杨显闻言扯动嘴角,咧嘴笑了几下,但笑声未出,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第八章饮酒别
“显儿,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打碎牙齿和血吞,你哭什么!”
梅年生见杨显忍不住落泪,厉声喝道:“你既然接了我儒门门主的大印,那就是现如今儒门的门主,怎能轻易落泪?”
杨显擦干眼泪,对梅年生哽咽道:“我不哭了,老师有什么嘱托,现在说给我听罢。”
梅年生转怒为喜,展颜道:“不错,这才有一门之主的样子。哭哭啼啼,能成什么大事?”
他看着杨显,眼中流露出慈爱之情,呵呵笑道:“为师能在临死前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儿,一生已然无憾。只可惜看不到你日后横推八方的雄姿了!”
他对杨显吩咐道:“从今日起,我要你蓬头垢面,赤脚行遍十九州,在没有成就大宗师之前,不可去中州兴事,你可能答应?”
杨显道:“弟子遵命。”
“很好!”
梅年生哈哈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伸手向身后的破庙里虚虚一招,几丈远处的小庙的庙门里忽然晃晃悠悠飞出一个大大的酒坛来,这酒坛有一尺多高,小口大肚,形制古朴。
小庙距离梅年生怎么也有七八丈远近,而酒坛更是放在了庙殿的深处,但此时梅年生伸手一招,真气竟然拐着弯子将庙里的酒坛给抓摄了出来。
梅年生抓住酒坛,拍开泥封,在身旁青色条石之上摆开两只大碗,内力到处,酒坛里粘稠金黄的酒水从坛口里倏然飞出,在空中化为两条黄龙,瞬间将两只酒碗倒满。
酒水恰恰与碗口齐平,不多也不少。
梅年生端起酒碗,对杨显笑道:“显儿,这坛老酒,已有百年光阴,如今正是口感最佳之时,来来来,咱们师徒两个共饮了这坛酒,也算是为你这新任门主贺喜!”
杨显凝立片刻之后,伸手端起酒碗与梅年生手中的酒碗轻轻碰了一下,说道:“弟子这第一碗酒为老师送行。”
他说完之后,一仰脖,将一大碗酒一口喝干,随后手中空碗轻轻一抖,旁边酒坛里的酒水如同活物般飞出来一股,冲进了他的酒碗里,瞬间将酒碗灌满。
杨显依旧是一口喝干,对面前的梅年生道:“弟子这第二碗酒,就算是为自己庆贺。”
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却没有喝下,而是洒在地上,“这第三碗酒给我日后的敌人。”
他轻声道:“以后我若身死,我怨不着他们,他们若是死于我手,那也是他们本领不济。”
梅年生大笑:“好,这才是我的好徒弟!”
师徒两人连连碰碗,只是片刻功夫,一坛十几斤的老酒就被两人喝完。
一坛酒喝完之后,杨显面现潮红,大声道:“老师你,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梅年生以手指胸,笑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他对杨易道:“我这一生,快意恩仇,无论是论武还是论文,少有抗手,纵横百年,少有败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未委屈过自己。虽然一着不慎,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憾事却是不多。”
拍了拍杨显的肩膀,笑道:“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要看你的了!”
梅年生一句话说完,手一挥,扔掉空酒坛,长身而起,“易儿,你要记住,人族不可长期内斗,你要知道,域外还有妖魔窥视我整个人族,到时候他们伺机来攻,将比如今的天灾人祸为祸更大。你日后做事情一定要考虑周祥,千万不可鲁莽。”
杨显道:“弟子记下了!”
梅年生一声长笑,身子一闪,已经到了庙门处,他站在坍塌的庙门处,背对杨显,笑道:“你记得就好,为师去也!”
在他背对杨易之时,才可以看到,在他后心处竟然被人插了一柄长剑。
这柄长剑从他后心处斜斜向下插向他的体内,直没至柄。
原来梅年生当年不止是额头被人点了一指,便是后背也被高手捅了一剑。
这把剑一直插在他的体内不曾拔出,由这长剑所插的致命部位,便可知道这长剑的主人下手之狠,出手之准,便是以梅年生的修为,也不敢将这把剑从体内冒然拔出来。
担心一旦拔出,性命便会不保。
但这把长剑的主人既然将长剑留着梅年生体内而来不及拔出,便可猜出他的修为也并不比梅年生高明多少,不然的话,也决不至于在围攻梅年生之时,连插入敌人身体内的兵器都来不及抽出来便收手后退,生恐被梅年生斩杀。
这把剑插在梅年生后背这么多年,梅年生一直都没有动他,但今天随着他走到小庙门口大步而行,这把剑终于有了动静。
嗡!嗡!嗡!
随着梅年生脚步的迈动,他背后的剑柄不住发出颤音,剑柄慢慢向外拱出,他每迈出一步,剑柄便向外拱出一分,渐渐的长剑往拱出的部分外越来越长,由一尺而至二尺,由二尺又至二尺五,到的最后,随着梅年生一声闷哼,一道黑血从背部猛然射出,这把三尺长剑终于整个儿从他后背飞出。
梅年生伸手一招,这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被他抄在手中。
他将长剑在眼前横起,不住打量,口中啧啧赞叹,“好剑,好剑啊!”
也不知他说的是剑好还是这把剑的主人剑法高妙。
他刚才与杨显说话之时,气质深沉,温润如玉,此时一剑在手,气势陡生变化,一股子惊天杀气从他身上爆散开来,小山上林中叶落,鸟雀惊飞。
他眼望长空,嘿嘿冷笑,“嘿嘿,魔门,佛门,兵家,机关家,几位老朋友,老夫至今未死,你们恐怕早已经等我多时了!“
梅年生再不回头,大踏步向山下走去,几步迈出,人已经消失不见。
杨显站在小庙门口,呆呆看着梅年生身影消失,滚滚热泪不住流下。
多年的师徒相处,他最为明白梅年生的心思。
老师伤势难痊,已经有了必死之心,此次下山,定然会找那些当年围杀他的敌人报仇,以他如今的状态,这仇无论报不报的成,他都毫无活下来的希望。
今日一别,便是永别。
第九章人相食
目睹恩师离去,杨显心中大恸。
虽然梅年生说他死而无憾,但若是真有可能的话,又有谁会一心求死?
即便梅年生心中无憾,可作为他徒弟的杨显,眼睁睁的看着老师慷慨赴死,而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这种无力感与屈辱感,却注定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梅年生心中无憾,但这件事却成了杨显的毕生憾事。
“我还是太弱了啊!”
杨显站在小庙门口,看着梅年生消失的方向,深深自责,“跟着恩师学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不能替他分忧,我可真是无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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