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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白无常 (边城老孙)



他为秋美盛了一勺粥,轻轻递到秋美嘴边。

秋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将头转到另一边。

“负了天,是小事,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太为难你。”这人凝视秋美,轻轻笑说:“不过,负了人,却容易惹祸,而这个世间,有些人却偏偏负不得。”

他还嫌不够啰嗦,继续说下去:“比方说,总兵府的纪大人,就是不能负的人。”

纪大人?

没错,他是一方总兵,手握几万兵权,随便一句话,就能取了别人脑袋。

纪大人的确是不能负之人。

“你如果不吃饱饭,就养不好气力,你如果没有气力,就唱不了霸王别姬。”他又将粥勺递到秋美嘴边,轻轻一笑:“你如果唱不了霸王别姬,纪大人就会发脾气,纪大人如果发了脾气,是敢杀人的。”

他绝对不是在吓唬我,纪大人想要一个戏班子的命,只在心情好坏的转瞬之间。

“我躺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秋美文弱轻问。

“你是想问还有多久到唱霸王别姬的日子?”他轻轻扬起眉毛。

他已探知秋美的心底,他所问,正是秋美想知。

秋美点了头,他笑了。

“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

第一口粥入喉,恶心难当。

秋美欲吐时,听到他的鼓励:“只要忍过这一口,胃口就开了。”

牢牢捂住自己的嘴,秋美强压胃里的翻江倒海,到底将第一口粥咽了下去。

他又喂到嘴边第二口,秋美含入口中,粥米细粘,仍有点恶心,却不似第一口那么难受了。

第三口入唇时,已品出了些米香味儿,果然如他所说,胃口已开。

他将整碗粥都喂秋美吃下了后,又端起了药,轻轻吹凉,笑看秋美:“趁着有胃口,快点把药喝了,此药汤色浓郁,一定很苦,你敢不敢喝?”

刚刚喝了一碗粥,秋美觉得自己有了些气力,听到苦药,虽然满脸为难,但想了想戏班子的身家性命,还是强撑起身体,要接过这人手中的药碗。

这人轻轻一笑,起身将药汤泼到门外。

将空碗置到桌上时,他对秋美眨眼一笑:“这碗苦汤子,要是真给你喝下去了,刚刚吃进去的那碗粥,还得从胃里翻出来。”

他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两粒糖丸,塞到秋美嘴里:“吃了这两颗糖,就算你喝了刚才那碗药,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秘密,别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了。”

好美味的糖,甜透了秋美的残醉。

在秋美含着糖时,这人环顾四周,见到陋屋秃墙,不免摇头轻叹:“听说贤弟是天下第一青伶,台上几句唱,可以顶常人一年的收成,怎么居所竟然如此简陋?”

粥暖透了胃,糖香遍了口,秋美坐起身,低眉苦笑:“漂泊在外,不敢锦衣玉食,挣下赏钱的十之**要分与地头上的各路管事,如果不守这个规矩,我们也吃不上开口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出了江湖不易。

原来如此,世道不清平,良人受欺压。

“余下的钱,大多还要置办首饰、行头。”秋美低眉一笑:“你不是戏行里的人,不懂这些的。”

叹过了苦楚,秋美蹙眉看他:“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人一愣,随即大笑:“我与你说了半天话,还以为你记得我,原来你早就把我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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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在伶界

笑声有许多种,豪迈,委婉,爽朗,轻盈。

而秋美床边的来人之笑,是洒脱的。

笑声将落之时,这人兀自点头:“也对,也对。”

他说了秋美听不懂的话,继续讲下去:“昨夜我与贤弟初见时,贤弟是罗裙彩妆,今日才能得见贤弟的真面目,也该算我们初次相识。”

他直立起身,郑重向秋美深施一礼:“在下梅潇焉,见礼当世名伶万秋露。”

他怕秋美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用手指沾了药汤底子,在凳子上写下“梅潇焉”。

好俊的字!

也好清秀的人。

昨夜我与他见过?

秋美恍惚,低下眉目,不敢妄断。

昨夜秋美连饮百杯有余,一醉成病,哪会记得荷塘木桥上的几句对言?

梅潇焉善解秋美,轻轻一笑:“贤弟曾经答应过我,唱过虞姬后,会将巾帕还我,实在盼之有幸。”

巾帕。

依稀记得,竹影婆娑,荷塘月色,巾帕相赠,月下谈说。

他若是那个赠帕人,难道不就是大人物吗?

如此大的人物,哄我喝粥,喂我吃糖,他立在屋中,我却躺着。

秋美欲要起身,却被他的手势止住:“贤弟,想取什么,我拿给你。”

“我,我要给老爷见礼。”

一句维诺,又换来他摇头苦笑:“好像我这个姥爷的辈份,无论如何也降不下来了。”

秋美不敢再说话,生怕得罪了大人物。

“我不是做官的,贤弟不必叫我老爷。”他收起笑意,微微叹气:“我靠半尺竹笔,卖字画糊口,只是一个画师而已。”

画师?

秋美偷偷打量了他,他虽然穿着朴素,但气度非凡。

目中有光,飘逸洒脱。

如此雅士的风度,怎像他说得糊口这般寒酸?

“老……大人说笑了。”秋美始终不敢再抬头看他,谦谦有声:“大人是李员外与总兵大人的坐上宾,一定是坐拥权贵的大人物。”

“不错,我总算从姥爷变做了老大人。”他仍然嬉笑,双从荷包里取出两粒糖,塞到秋美手里,眨眼小声:“把糖藏起来,等戏班子的人回来后,一定会逼你喝药,你就说这两粒糖是郎中给你开的丸药。”

秋美看着手心里的两粒糖,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糖总比喝药好。”梅潇焉长叹一声:“我就不喜欢喝药,所以一直用这招对付逼我喝药的人,不过,的确好用。”

秋美收起了糖,轻声谢过梅潇焉。

“贤弟,我想问问,戏行里的人,都怎么称呼你?”

“师父赐我艺名是万秋露,因为我入了旦角,净演些美人,师兄们都叫我秋美。”

“秋美,秋美。”他细细念过,微微点头:“秋之偶语,美醉人间,秋美这个名字,的确配得上你。”

由衷赞过后,再作笑谈:“梅潇焉是我卖字画的艺名,是我自己起的,因为笔画很多,写起来好看。”

他说得没错,如果深谙书法一道,越复杂的文字,就越美丽。

“如果贤弟不嫌弃,我叫你秋美,你叫我焉知,可好?”

说话间,他又用指尖沾了残药,在木凳上写下“焉知”两个字。

也许是怕秋美误以为是“胭脂”这种怪怪的称呼,梅潇焉轻笑,解释一句:“我愿成为秋美的知己。”

他总是将自己说成卖字画的,秋美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秋美与焉知。

大人物已经定了称呼,难道秋美有资格说不吗?

自从被冠以天下第一名伶,漂泊了这么多的城县,辗转了无数个戏台,秋美见过太多的“知己”。

这些“知己”,在推杯换盏间,都将自己说得有情有义。

江湖淡薄,萍水相逢,贵权人家凭什么和戏子做知己?

秋美懂得这些,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些人的话。

之所以要和天下第一名伶做知己,无非是权贵人家在秋美身上烙一个印记,只为多一个谈资而已。

秋美一直知道,他只是这些人眼里的笑话。

而今,又多了一个“知己”。

“秋美也愿意做大人的知己。”秋美轻声,故意说得真心实意。

秋美是戏子,最拿手的就是做戏。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从秋美的嘴中说出来,一定滋味十足。

“你若真拿我当知己,也不会称呼我大人了。”

梅潇焉微微一叹,淡淡苦笑:“那么,两日后,我在纪大人的外宅,等着你的虞姬。”

他说完话,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的巾帕,秋美一定整理干净。”

大人物要走,怎能不送?

秋美起身下床,有点眩晕。

梅潇焉回首望秋美,淡淡唇边笑,随即推门离去。

他离别的这样干脆,究竟什么意思?

难道我没顺着他的意,叫他焉知,惹他生气了?

秋美坐回床沿,淡淡哀伤。

当日,班主劝回了要去滋事的师兄们,毕竟家家都有老小。

忍一时之气,换风平浪静,这笔账,谁都会算。

何况,师兄们回转时,见到秋美已能下床行走,只是残醉未除,胃口不振,也就灭了火气。

师兄们再要去给秋美抓药时,秋美果真拿出那两粒糖,按梅潇焉所说,骗师兄们是郎中给的丸药,并当着师兄们的面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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