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他从未进入青玉所休息,白天黑夜,他都始终这般艰难而吃力地走着,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那里,离开那座神山。
天与地始终静默无言,人世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在广袤的大地上孤独行走,一直走着……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又看到了人!
也看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
有一小群人站在道路的尽头,似乎无奈又焦急,他们窃窃私语,他们来回踱步,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僵住了,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内环之地的风沙中走了出来。
孤独、沉默而吃力地,缓慢地走着。
瞬间,人群大哗,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激动之色,有数人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虚弱无比却又一脸茫然的殷河。
还有人在旁边大声吼叫,那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变得格外遥远,隐隐约约地回荡着:“快!快,快去禀告大祭司和季长老……”
殷河只觉得自己疲倦欲死,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晕死过去,只是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他被人七手八脚地抱到什么地方躺下。有人给他擦脸,有人给他疗伤,有人给他服药,他都完全没有反应,但偏偏脑海中还是清醒着,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吃力地维持着一点点仅有的光明。
那股一直缠绕不休的诡异气息,这时已经如潮水般退走了,他终于离开了内环之地的土地,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隐约还记得在快要走出内环之地前,因为那股可怕力量的衰弱,他兽化的右手终于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此刻,在周围的一片混乱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头好像有一阵喧哗声,然后有人大声呵斥,有人大步走了过来,声势如雷,一把推开拦在殷河床前的人,抢到了他的面前。
那好像是一张熟悉的脸啊,好像是季候季长老的脸。
“殷河!殷河!”
一迭声激动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双肩臂膀被季候紧紧抓住的殷河,吃力地转过头来,木然看着他。
不知怎么,被他那灰暗的眼神看了之后,季候的心里没来由地凉了一下,但他随即便清醒过来,大声对殷河道:“殷河,内环里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时间,你都没联系我们了!路修得如何了,你们是遇到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面上的焦急之色兀自没有褪去,却又多了一抹不可思议的惊愕之色。他看着殷河的身子,目光落在殷河突然伸出的右手上。
那只手苍白而虚弱,他一把握住了这只手,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殷河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一股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即将把自己完全淹没。
在那最后仅有的清醒时候,他紧紧地抓着季候的手,然后低声地、吃力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说出了几个字:“路修好了……”
话音未落,他的头向旁边一摆,已然昏死过去,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也陷入了深邃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六十六章 路成(下)
巍峨的大金字塔上,神庙大殿中,大祭司端坐在地上,神色平静,只是看他的脸色似乎皱纹多了不少,像是在这段时间里老了很多。
季红莲坐在大祭司的身边,而在下方则是另外坐着一人,正是季候。
过了一会后,大祭司叹了口气,开口道:“殷河他现在何处?”
季候道:“已经带回来了,就安置在下面一处静室中。只是他身体异常虚弱,从回来后就始终昏迷不醒,无论城中医者如何救治,他也没有醒来。”
季红莲面上掠过一丝担忧之色,悄悄握紧了手掌。
大祭司则是皱了皱眉,问道:“他昏过去之前,就只说了那句话?”
“是。”季候十分肯定地道,“殷河他只说‘路修好了’这四个字,然后便晕厥了过去,直到现在为止。从头到尾我都始终跟在他身旁,绝无第二句话,中间也没有醒来过。”
大祭司沉吟片刻,道:“将他带上来我看看吧。”
季候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答应一声后快步走了出去。
季红莲在一旁眼睛一亮,随即站起走到大祭司身边,面带期望之色,道:“师父,师父,您、您能救他吗?”
大祭司苦笑了一下,道:“我先看看他再说吧,现在人都没见到,怎么说得清楚。”
“哦,好啊,好啊。”季红莲有些紧张地说道,又在大祭司身边坐了下来。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后,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随即在季候的指挥下,两个仆从提着一个担架将身上盖着被褥、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的殷河抬了进来,就放在大殿中央的地板上,然后向大祭司行了一礼后,又退了出去。
大祭司随即站起,缓步走到了还陷入昏迷的殷河身旁。
季候退开,站在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大祭司。
而季红莲则是更早一步跑过来,跪坐在殷河的身旁,看着这个显得异常憔悴和脆弱的男子,心中一酸,眼睛都有些红了。
大祭司先是仔细查看了一下殷河的面色,看起来似有几分犹豫,过了片刻后,他忽然对季候就问道:“他回来时身上可有其他伤处?”
季候想了想,摇头道:“好像并无其他大的伤口,最多也就一点刮擦破皮的地方,应该不碍事的。”说着,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走上前掀开殷河身上的被子,露出殷河的身躯指给大祭司看。
季红莲吓了一跳,又不敢阻止,不由得有些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
大祭司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季候这才放下被子,季红莲赶忙抢了过来,细心地为殷河盖好,同时悄悄在被子底下握住殷河的一只手掌,触手处,她下意识地全身一颤,竟是好像摸到了一个冰块一般,冰冷刺骨。
季红莲眼中掠过了一丝黯然之色,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悄悄地、慢慢地握紧了殷河的这只手。
※※※
“师父,您、您能救他吗?”
季红莲跪坐在地上,对着大祭司带着哀求之色说道。
大祭司默然半晌,随后缓缓道:“他这应该是被神……神山灵力侵体,伤了肉躯生机。如此严重的程度,按理说,一般人都撑不下来的……”
季候脸色微微一变,看着大祭司眼中似有几分微妙变化,而季红莲却是露出一丝希望欣喜,道:“您知道原因了,那能救他吗?”
大祭司迟疑了一下,道:“我试试吧。”
说罢,他让季红莲退到一边,自己则是在殷河身旁盘膝坐下,同时从怀中取出了一根法杖,正是当日在静室中施展通神术的那根黑色神杖。
只见大祭司低眉闭眼,口中低低念咒,不多时,那黑色神杖上的奇异符纹忽然亮了起来,片刻后,竟是从大祭司的手中缓缓飞起,一直飞到了殷河的头部上方,然后虚空悬浮在那儿,其中它的杖柄末端距离殷河的眉心处大概只有三寸左右的距离。
站在一旁的季候眼睛一亮,眼前的这一幕不用说,正是人族中最神秘的巫术。
大祭司两只手十根指头缓缓伸曲扭动,结成一个个古怪的法印,同时口中的咒语也没有停歇下来……
渐渐的,一道奇异的光芒从神杖上散发出来,片刻之后,大祭司突然睁眼,轻喝一声,双手结出一个奇异印记,霍然往上一抬。
一道光芒骤然出现,灰暗干涩,却是从殷河的眉心中升腾而起,然后被吸入到那黑色神杖中。
神庙大殿里,一片静默,季候与季红莲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诡异的一幕。
半空中悬浮的神杖,好像正在不停地从殷河身体里抽取着什么,但随着时间过去,殷河原本看起来几乎和死人差不多的脸色,竟然开始好转,那种晦暗的死气渐渐消失不见,甚至在脸颊上还隐隐多了一丝红润色出来。
季红莲欣喜万分,若不是怕惊扰到了大祭司施法,只怕早就欢呼雀跃了,但眼下只能强忍着,不过一双眼睛中已经满是欢喜之意。
反倒是站在女儿身后的季候,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在殷河脸上打转一阵后,更多的却是落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眼中微光闪烁,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如此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从殷河眉心处被吸出的那股古怪气体越来越淡,终于到了最后化作透明之色,消散于无形。
大祭司放下手中印记,随手一招,那神杖便飞回到他的手中。
杖身上光芒消退,又恢复了原状,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改变,哪怕刚才吸出了许多那种奇异的死气。
殷河的身子颤动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季红莲吃了一惊,刚想叫唤他,大祭司已然说道:“他应该没事了,但还需静养多日,你先将他在神庙里找一间客房安顿下来,等今日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看看他。”
季红莲连连点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跑出去叫了两个天神教徒过来,然后就将殷河从这里带走了。
大殿中于是便只剩下了大祭司和季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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