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罗峰甚至心生杀机,想着要回去之后,便将这幼童一刀劈了。
“回将军。”收了心思,罗峰说道:“那幼童被饿狼叼去,身上收了些许咬伤和爪伤,如今感染了邪风,浑身滚烫,军中医官正在替他诊治。”
郭仲堪略微点头,说道:“好生照料,治愈伤病,只不过,这军中之内,也不能带着这个幼童当了累赘。”
罗峰闻言,顿时露出寒色,道:“如此,不若……”
郭仲堪稍微皱眉,斥道:“你杀疯了么?”
罗峰顿时噤声,不敢言语。
郭仲堪说道:“毕竟是个幼童,什么也不识得,你也莫要把李洪的死,归咎在他身上。而且,李洪既是为他而死,那么他身上也就背着李洪的性命,你该替李洪,好生照料才是。”
罗峰苦笑了声,道:“末将知道了,但是,将军适才所言也不无道理,大战在即,军中总不能带着个孩童去行军打仗罢?”
郭仲堪点了点头,说道:“让医官尽力治伤,最好近两日稳定下来,然后送到我营帐内。战前我会修书一封,报知大汗,就让这孩子随着传讯的亲兵走一段路,再安置到后边的部落里罢。”
……
入夜。
营帐。
医官掀开营帐,端着一碗滚烫的药汤,来到了那幼童面前。
他皱着眉头,微微摇头,饶是对于医术,也算自觉高深,但这孩子伤得太重,只怕难救,但既然将军发了话,也便只好尽力了。
伤药已经敷上,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这孩子失血颇多,又一路颠簸,伤势不轻,加上染了邪风,浑身滚烫发热,未能降下来,还是有着性命之危。
“只看这碗药,能不能消了你的症状,否则,回天乏术了。”
医官捏开那幼童的嘴巴,将药灌了进去。
然后,他坐在一旁,闭目小睡。
过得约有小半个时辰。
医官醒来,伸手探去,只觉幼童浑身愈发滚烫,脸色渐青。
“救不活了。”
医官放下药碗,稍有惋惜。
既是为了李洪,也是为了这小孩儿,同样也为了他那些浪费了的伤药及汤药。
他摇了摇头,弃了医治,便吹熄了烛火,睡到了一旁。
想来明日起身,大约看见这孩子浑身冰冷僵硬的模样了。
烛火灭去,帐中阴暗。
那浑身滚荡,却渐渐皮肤泛青的孩童,忽地开始颤抖,脸色狰狞而扭曲,似乎极为痛苦。
而过得片刻,孩童逐渐便是呼吸停歇,偶尔手脚抽搐一下,接着,便逐渐微弱下去,动静渐无。
那孩童身子逐渐冰冷,逐渐僵硬。
而就在这时,一缕微风吹来,营帐掀开了一角。
夜风冷得透骨。
那医官紧了紧身上的羊皮,沉沉睡去。
而那一缕风中,竟是夹着一道黑色的物事。
那是一张符,底色漆黑,纹路淡白。
那黑符在风中一边,陡然化作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往前一步,按在了那幼童的额头上。
幼童已无动静。
但随着这人影收回手掌,手中已是多了一点灵光。
他将灵光朝着自身额头按了下去。
旋即一阵变幻,这黑袍人影,倏忽变作了一个幼童,黑发黑瞳,面貌清秀,却脸色苍白,观其相貌身材,赫然是与那死去的幼童,一般无二。
“这里没有处理的方式,就地掩埋了罢。”
神符化身这般念着。
……
洞天福地。
清原露出沉吟神色。
郭仲堪这一行有十余万大军,大事不会有,但小事必然不断,他要寻得让神符化身打入军中的机会,自然不难。
只是这一次撞个巧合,倒也不必多费心力。
但说巧也不巧,他本想借李洪之身,未想郭仲堪此人如此严厉,便斩了李洪。
如今这个幼童,过两日就要送出军中。
到时,还须另外费些功夫,改换一下,以少年身份入军,但那还不重要,清原看重的自是此时此刻。
郭仲堪要在战前,把这孩子收在帐下,命人送走,而在这期间,清原自觉应是有着几分用处。
“西北神国,早有听闻。”
清原暗道:“想来这一次,郭仲堪是决意要作个了断。”
章七七七 谷乌尔
营帐之中。
“罗禅座妻儿如何?”
“已经截下,绑缚在后营。”
“严加看管,待得战时会有大用。”
“是,将军。”
这样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然后那将士匆匆离去,对于神国罗禅座的妻儿所在,又添了一批人马。
营帐之中,绝大多数人显得平静,但只有少数人觉得讶异。
这讶异的少数人,多是跟随郭仲堪不久的人物。
但碍于军中严令,亦不敢发问。
“怎么?”
郭仲堪扫过来,说道:“都有疑惑?”
众人顿觉惶恐,连说不敢。
郭仲堪平静道:“罗禅座此人,一向残暴,对于妻儿向来是拳脚相加,但是临在战前,自觉不敌,先送走了妻儿老小,显然还是在意的。”
“这座号称神国的部落,三十年来,改换了二十七个首领,罗禅座是第二十七个,他效仿我元蒙立国,号称神国,而自称为神。”
“摒弃这些教人可笑的称号,他毕竟还是这座部落的首领,将他妻儿现于阵前,且不说罗禅座心中乱否,至少那部落之中,必是士气低沉。”
“待到那时,便让罗峰驾马,将罗禅座一众妻儿,拖死于阵前。”
“两军交战,士气之高低,自是十分重要。”
郭仲堪目光扫了过去,说道:“你们能入这帐中,自然也都不是愚蠢之辈,应当明白。”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将领迟疑道:“如此,是否……”
不待他说完,郭仲堪便道:“是否过于令人不齿?”
那将领顿时一惊,忙道不敢。
然而郭仲堪负手而立,那魁梧如山岳般的气势,蓦然升起,但听他沉声说道:“你一人之不忍,牵扯数十万人之性命。涉及至此,本将军用兵,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将领面色变了又变,道:“受教了。”
而就在这时,旁边一人开口笑道:“听说罗禅座还有个老母亲?”
郭仲堪目光微凝,看了过来。
开口这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头发稀疏,并非中土人士,而是草原部落之人,名为谷乌尔。
许多人都以为,郭仲堪麾下,多是招揽中土人士。
但实际上,郭仲堪招揽的,只是有能之士,而并非只是中土之人。
只是元蒙各方将领,都对中土人士有着极大的抵触,麾下便少有中土之人。而只有郭仲堪才收拢这些中土人士,两相比较之下,便极为明显了。
而实际上,郭仲堪麾下,北方人物亦是不少。
至于这位谷乌尔,反倒是近来,才开始归入郭仲堪麾下的一员千夫长。
千夫长,等同于南梁大都统之职,只不过北方这边,称呼便更简单了几分。
郭仲堪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谷乌尔,你有何高见?”
谷乌尔笑道:“听说罗禅座自幼丧父,母子二人流落各方,其母亲依仗几分姿色,依附在各方部落首领之下,每当部落破碎,其首领身亡,又另寻一个靠山,罗禅座的便宜老子,零零总总也有数十个之多。后来养活了这罗禅座,他长大后,性情阴狠毒辣,以此为奇耻大辱,所以不愿再有人沾染他的母亲,甚至强迫他母亲禁欲……”
顿了顿,谷乌尔眼中闪过一缕色彩,嘿然笑道:“若是在两军阵前,把这罗禅座的母亲扒光了,连同他的妻女,一起……嘿,让我来……”
他露出几分古怪的笑容,说道:“我想罗禅座必定是要发疯,如此,这场大战,必是能获大捷。”
营帐之中沉寂无声。
罗峰沉着脸道:“罗禅座的母亲,一向操劳,年岁已高,枯槁如木。”
谷乌尔全不在意,挥手说道:“我不介意,我……”
“行了!”
罗峰只觉恶心得作呕,喝道:“凡事可心狠手辣,但终究要有一分底线。”
谷乌尔摇头道:“罗禅座此人,穷凶极恶,一向杀人为乐,疯到了极点,他的母亲养活了他,也是大罪。我不过只是给那些被他欺负的人出气罢了,更何况,这是将军所言,无所不用其极。”
说着,他颇为自得地道:“我这可是为了让咱们大军,胜得更简单些,伤亡更少得些。”
罗峰沉声怒道:“老子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
“够了!”
郭仲堪沉喝一声,道:“闹到什么时候?”
营帐之中,一时寂静下来。
郭仲堪目光扫过众人,旋即说道:“此事毁坏我军风气不说,单是两军阵前,引起军士心中欲念,在战场之上,有所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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