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以为大唐的大乘佛学在我之后,还有另一个人可以继续发扬光大……为什么你就突然背叛了我呢?”
辩机长跪在地,静静地道:“因为我认为,大师,你是错的。”
玄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的神色第一次起了变化,不再是万年不变的庄重肃穆,倒像是一位老人面对着不争气的儿孙一般,长长的,无奈地,更有些……沧桑的叹了一口气。
“你的心中,什么时候真正没有了对错之分,也就能初窥化境了。”
“我……我就是不明白!”
辩机猛地一挥手,跳起身来,深深看入玄奘的眼睛里去,颤声道:“我就是不明白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事来?为什么?你真的就那么渴望见到血流成河吗?这样做,对你的修行真的就那么重要?”
“不错。”玄奘看了他一眼,神色重又恢复漠然,淡淡地道:“你是知道我的意思的。世人皆有业障,皆有罪孽。只是有些人埋藏得深,看不出来罢了。
“这些人心中的罪孽,我就是想要引诱出来。给我,给天下,也让他自己看看,自己其实是个多么卑微的人,有着多么卑微的心。”
“这个罪孽是你带来的!”辩机不顾一切的跳起身来,大喊道。
“不是。”玄奘摇头道:“不是我。这是他们自己的罪孽。难道到了现在,你都还不明白吗?命里带来的罪孽,因缘交错,万物更迭,没有法子回头,这就叫做天命。而我,也只是引导他们的天命而已。”
“天命……你……你竟想引导人的天命……大师,难道你……你这种行为,不是最大的着相,不是最大的执念吗?”
“是啊?”玄奘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是啊。你直到现在才知道我的执念,才知道我是如此深的着于相么?
“这个世界,除了佛祖,有谁可以说,他不住于相呢?我不能住于相,可是却摆脱不了。好罢,既然摆脱不了,那就直面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辩机的脸白里发青,好似雪地里的冻尸,“你直面自己的执着,就要这么多人赔上性命?”
“哦,”玄奘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在引导,引导既有的罪孽显现出来而已。”
他慢慢跺着步子,指着躺在地下的可可道:“你看她吧。你知道她的身世,对不对?”
“是。”
“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呢?看她的样子和内息,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她……她本是东突厥莎烈部落的公主,我大唐灭亡东突厥之后,孤身逃到中原来的。”
“她想要杀的人……是谁呢?”
“当今皇上。”
“你看。”玄奘双手一摊,微笑道:“她心中的愤怒从哪里来的呢?从国破家亡里来,从生离死别里来,从悲欢离合里来。因为这颗愤怒的心,即便是这天底下权势最大的天子,她也有心侵犯,这个愤怒,你化解得了么?”
“能!”辩机面对玄奘,第一次坚定地道:“能!”
第六章 图穷匕见时
“有什么消息?”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想先听关于你手上的伤的那一个。”
“嘻……姐姐真是会选啊,这恰是一个好消息。”
“别卖关子了,快说。”
“今天啊,我还是在跟踪那个尹萱,你猜,她今天见到了什么?”
“不知道,我整日待在这里动弹不得,闷都快闷死了。”
“别急呀姐姐,嘻,如果没有算错的话,明天晚上,就有好戏看了。”
“怎么说?”
“我先说尹萱,我们那位的未婚妻的事罢。今天我见她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周府,似乎是想尾随她未来的亲亲老公……”
“喂,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嘻嘻,你别着急嘛,我这不是跟去了吗?若真有个什么动静,哼,我可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跟着她在城里绕了几个圈,却发现她不是在找那个笨蛋,而是偷偷跟在周成武的一个亲信手下,叫做刘道明的人。”
“哦……难道,连她也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嗯,我也是这么怀疑的。这个刘道明,根据老黄的观察,地位似乎还不低,据说有一次,见到他跟周成武起了争执,两人相持不下呢。”
“是吗?照理,周成武是周府的二少爷,在这里应该是说话算话的人,怎么还可以跟他争?”
“是啊,老黄也是这么说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在周府多年,地位尊崇,连周成武也敬他两分;二嘛,他其实另有身分,在周府也许只是协助周成武而已。”
“有道理……然后呢,接着讲啊。”
“尹萱啊似乎也看出了这个刘道明的身分不同寻常,可能怀疑他有什么隐秘的动机吧,便跟随而去。
“哎呀,说起来就好笑,那个尹萱实在有够笨的,还没走过一条街,就被人发现了。人家带着她绕来绕去,故意逗她玩呢,她还越跟越有劲。”
“这么说……他们内部真的有问题?”
“哼,要说这个姓周的是覆云楼的,打死我都不信啊。他跟那个尹萱说的话,全都断章取义,推三阻四的,这像一家人吗?”
“看来我们的分析是对的,周成武可能另有来头,只是不知道是从他这里开始,还是从他爹那里开始的。”
“这个还用想吗?肯定是从他老爹那里呀。周府的人任他调遣,绝不牵涉覆云楼,他的老爹如果还是覆云楼的人,他敢吗?”
“嗯……有道理有道理。继续说,尹萱跟他到哪里去了?”
“哦,他们俩转了一阵,刘道明进了城北一间三进的小院。尹萱就打算从后面翻进去——大白天就做这事,真的是服了这位大小姐了。没办法咯,我也只好上到院前的大树,好就近监视。”
“那个刘道明进了中间一间房间,关上了门。我看见尹大小姐偷偷从后院摸过来——天啊,她的那身裙子可真是不合时宜,要跟踪人,还穿得那么招摇。
“浅绿的裙子,非要罩蓝色的披肩。那根簪子,哎呀,梳着那么高的兰花髻,就不怕走快了散开?
“还有那个耳环也真是吓人,垂到肩上了,一跑起来叮当作响,怎么潜伏?再说样式也不好看。还有那个佩环呀,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
“好了!你到底看什么去了?人家没经验是新手嘛,你呢,你这个老手却尽注意人家打扮去了……笑,很好笑吗?”
“嘻,我啊是替你老大的不服气,她凭什么可以指腹为婚?”
“我拜托你,你要真为我想,就先想想现在的状况,想想有没有法子让咱们活着离开江夏好不好?难怪爹一直不许你单独行动,你看看你这样子,能活着回来吗?”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算是白费好心了……总之……她是非常小心,却漏洞百出的跟到房前,冒冒失失想去舔开窗户纸看——这可是白天!”
“我正要想个什么法子提醒那位小姐呢,忽见她向后一挺,以铁板桥之姿躲过屋里射出的暗器,那个姿势倒还像回事。
“不过后面可就更好看了,这个时候早就该有多远跑多远了,这位小姐居然还跑到院子中,两手插腰,叫嚷着要屋里的人出来说清楚。你说说,这像话吗?”
“……你不要动辙就拿我们的标准看别人好不好?人家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自然神气惯了的。再说,她以为对方还是覆云楼的手下呢,当然要问清楚。”
“哼,就算是吧,这样的小姐,我可不稀罕做。尹大小姐叫了两声,人家刘道明自然要出来咯。我见他笑嘻嘻地向尹萱走去。还没走近呢,突然地一掌,隔空猛劈,乖乖,这手功夫可有点厉害。”
“那个尹萱显然没有料到,身子一抖,中了招了。不过她也一时未倒,手翻了两下,好像是袖里箭之类的东西,那个刘道明大概也没想到她回手这么快吧,躲得有些手忙脚乱。到最后他呼哨了一声,尹萱立即就倒地上了。
“我听见了破空的声音,赶紧躲得更深一些——人家早有准备,从左首的房子偷袭了她。”
“死……死了?”
“没有,只是用飞蝗石一类的东西击晕了。你紧张个什么劲啊,她若真的死了,不是更好?少多少麻烦呀。”
“不要乱说!阿柯……阿柯不是那种人。”
“什么啊,不是哪种人?”
“你不知道的……如果……如果尹萱真的死在那里,阿柯会很伤心。他这个人……就是太好心了,对谁都那样……”
“嘿……姐姐啊,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了好多!”
“嗯?”
“你……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不是这么……哎呀,我都说不上来了,总之……总之变了好多好多!是那家伙欺负你了?哼,我非跟他算算帐不可!”
“不是,你别乱想。是我……我自己,这段时间来,想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不是你能掌握的啊……”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有什么人你不能掌握的,尽管跟我说,我亲自出马,一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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