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从未见过道亦僧如此沉静的神情,也从未听他如此镇静地谈话,一时都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道亦僧慢慢坐起来,对满床自己吐的污物浑若无知无觉,继续道:“阿柯,你老实说……你跟老子老实说,你对林丫头,对这位小真姑娘,究竟哪一个看得更重些?”
阿柯颤声道:“大师,你好好的,怎、怎麽问起这个来?”
道亦僧道:“好,好个屁!你不要来跟老子打马虎眼。林丫头就……就跟我的那些丫头一样,我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
“那样精灵一样的人物,难道不值得你疼惜?那样兰草一般的人儿,难道不值得你爱护?”
阿柯急道:“我、我什麽时候说过不、不疼惜她,不爱护她?我……我只是……”
道亦僧眼睛一翻,惊天动地地打个酒嗝。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又上来了,他眼睛血红,道:“这、这可是你说的,小子,我可亲耳听见的。
“林丫头……你别看她好像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样子,其实……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她需要……需要……
“小子,你以後若是欺负她,老子第一个跟你没完!”
阿柯重重地叹口气,望著桌上跳动的烛火,过了一会儿方道:“大师,她现在贵为公主了。我是什麽人?我怎麽……
“我可能此生连再见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又怎麽能欺负她?我……我想……谁知道今後会怎样呢。”
忽听鼾声大作,阿柯回头一看,却见道亦僧不知怎麽又躺下睡著了,一只手和一只脚还掉在床外晃一晃的。
阿柯摇摇头,不知道他刚才是真的清醒呢,还是在发梦,正要上前扶一下他,猛地一惊,飞速跳出窗外。
没有……并没有什麽人。
这个时候阿柯才发现,外面的石板地,已经被不知什麽时候下的雨淋湿了。
阿柯顶著纷纷的雨丝,提剑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屏气凝神地听了半天,心道:“奇怪,明明觉得有人在外面偷听,可是并没有听见有人越墙而出的声音。”
忽地想起小真,深怕她有什麽危险,忙走到小真门前,敲了敲门。
过了半天,终於听见小真道:“谁?”
“是我,阿柯。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麽动静?”
小真懒懒地道:“没有,我睡熟了……有什麽情况吗?”
阿柯忙道:“不,没什麽,也许是我的错觉……你继续好好睡吧,什麽也不用担心的。”
小真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阿柯抓抓脑袋,返身回房。
刚走了两步,突然一怔。
只见一行浅浅的湿脚印从院中一路过来,消失在小真门前。
阿柯看著这行脚印,心里翻江倒海,彷佛见到小真长发披肩、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任凭雨落在身上,听著自己大声说道:“我什麽时候说过不疼惜她,不爱护她?”
“疼惜她,爱护她!”
第二天,道亦僧头痛欲裂,打死不起身。
小真也一个劲咳嗽,推说头晕,躺在床上睡觉。
阿柯没奈何,只好跑到镇上药店,既抓祛湿除寒的药,又抓醒酒药。
他走到码头上,惊喜地发现自己昨天刻符号的那棵树上,已经有人刻了回应的符号了。
阿柯按著符号的提示,找到镇子南头上一家铁匠铺。
正是农忙时节,铁匠铺里一片热火朝天。
几名汉子在炙热的炉子旁奋力敲打,汗水不是一滴滴,而是一柱柱地往下淌。旁边摆满了新铸造的农具。
阿柯走进铺里,问道:“谁是老板?”
一名干练的中年男子回头瞥了他一眼,吩咐手下道:“继续打,别去了火。沿著边敲,中间的筋还得留著……”
他一面说著,一面拍打溅在身上的铁渣,走到阿柯身前,道:“我是。你是来看农具还是别的?农具有现成的,要是其他东西,这一阵还真没有空。”
阿柯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那人一见,脸色大变,忙道:“原来是……请、请里面谈。”
回头叫道:“老二、老三,有贵客,今天不做生意了,收了收了。小心看著门!” 两名手下大声回应,便动手收拾起来。
那男子小心地将阿柯引进店铺後面一间屋子,关上门窗,先请阿柯坐了,跪下行礼道:“小人秦武,见过少主!”
阿柯道:“起来吧,不必多礼。在码头上留记号的就是你了?”
秦武道:“是。在下目前受十七爷之命,负责汝南一带联络安排之事。今日能见到少主,实在是三生之幸!”
阿柯想起走的时候的情况,问道:“七叔、十一叔他们最近有消息吗?”
秦武道:“少主,十一爷周老爷子日前专门飞鸽传书,照会我们这些外面的兄弟,说是如果见到少主,务必告诉他,七爷和十七爷已经安全返回庐州总堂,让您不要担心了。”
阿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十一叔真是想得周到。”
秦武道:“几位爷都十分担心少主的安危,一直在暗中查访。就在前两天,十爷和十一老刚从汝南过,顺水而上,据说要到嵩山少林寺去。”
阿柯明白他们定是遍寻不著,所以朝著阴阳铜鉴而去,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己是不是也会去。
想到自己贸然离开,几位叔叔不知道有多担心,心中不禁大是惭愧,又想到尹萱,那丫头也一定急死了……
阿柯想了想,主意已定,道:“你替我传消息出去,让几位叔叔带齐楼里的高手们,都前往嵩山,就说阴阳铜鉴的事,我决定要做个了断。
“至於我,处理完手里的事,即刻就会赶去。”
秦武一一记了,道:“少主放心,属下这就飞鸽传书出去,一定误不了事。少主要到哪里去?也到少林寺去吗?”
阿柯道:“我……我要再往东走走。”
秦武道:“属下愿跟随少主,以效犬马之劳!”
阿柯道:“不需要了,我自己一个人就成。哦,对了,告诉七叔他们,如果见到有人袭击辩机,一定替我守好了,我不要他死,明白吗?”
说著站起来就要走,秦武忙道:“少主,几位爷再三吩咐,如果见到少主,至少要知道少主去向,以便各路兄弟随时侍候左右。”
阿柯顿了一下,道:“我可能要到江夏一趟,不过会赶在辩机公布阴阳铜鉴之前到少林寺去的,你就这麽回复吧。”
吩咐完事,阿柯匆匆赶回客栈,替道亦僧与小真煎药。
等到好不容易熬好了药,道亦僧却打死不喝,觉得自己一代酒神,居然需要醒酒药,简直是莫大之耻。
小真也坚持不吃,自己苍白著脸爬起来,向阿柯淡淡一笑,以示无恙。
阿柯只好把饭菜叫到房间里来,侍候大爷小姐吃。
道亦僧吃了一阵,缓过劲来,道:“妈的,幸亏昨日老子没先喝醉,跟那个什麽江东比试时才没丢脸。”
阿柯道:“你们怎麽比试的?听说到汝水去了。”
道亦僧道:“这家伙,奶奶的,轻功确实有那麽一手。我们一起出门,还没走过三条街,这家伙硬是超过我三丈远。老子怎麽加力也不对,妈的!不过其他的就稀松平常得紧了。”
阿柯道:“大师的内功很好,定是在这上面胜过他了。”
道亦僧奇道:“嗯,你是怎麽知道的?
“本来说好了他用轻功过江,我用内力沉入江中走过去,看谁快的,不过到了江边,江风一吹,老子突然想起来了——
“他过不过去倒没关系,老子一旦入水,浑身湿透,不是就要被人笑话吗?不成不成。
“老子就顺手把手里的酒壶一甩,嵌入一艘船的桅杆上,又夺了他的酒壶,也嵌到那上面。
“那小子飞到上面一看,发现两个酒壶无论入木的深浅、歪斜都一般无二,当下便说些‘各有千秋’的屁话,也算服了,哼。”
阿柯道:“大师这一手,还有谁能不服?哈哈……对了,林芑云……”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小真,见她面无表情的继续吃著饭,一副根本就不想听的样子,续道:“……被封为公主,究竟是怎麽回事?江前辈有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道亦僧皱著眉头道:“这件事我也没弄明白,但据江东说搞得很大。现在长安城里的传言说,皇帝老子对她的宠信,甚至不在他亲生女儿之下。
“赐封公主的同时,又是赐李姓,又是赐青州郡……恩赐郡县可不得了,本朝以来,连皇子都很难得此殊荣。
“这个江东,我听他说了一阵,倒确实有些门路,不像是乱说。
“听说,皇帝老子最近又要北巡了,已经传出风声,陪他出巡的,很可能就是林丫头。”
阿柯目光霍地一跳,不知想到了什麽,脸色一时三变。
道亦僧没有注意他,看看窗外,道:“妈的,天总算是晴了。吃完饭,还是继续北上吧。
“我跟你们去嵩山凑凑热闹,然後顺路回洛阳去,老子那些丫头们可好久没有去看看了。
“嘿嘿,老子也跟江东约好了,到时候让他见识见识我珍藏的好酒,活活嫉妒死他!”
阿柯道:“大师出来这麽久,是该回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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