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芑云抬起手来,“啪”地一下拍在阿柯的脸上,点头道:“我说吧,哪有一点江湖气都没有,还出来卖丝绸的呢。车子里那些金叶子便是他们给的了吧,哼……一出手就是五十两,想在本姑娘面前充阔么……然后呢?他们便走了吗,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阿柯道:“他……他们见那个李将军赶到了,自……自然跟着回长安去了……我也不愿跟他们有什么交情,便……便各自分手走了。”
林芑云道:“是啊,他们是达官贵人么,我们这些老百姓,原犯不着与他们论交情的。”想到黎自的翩翩风度,却也略感失望。
阿柯歇口气,搜肠刮肚,想要说一段不至于使林芑云起疑心的话,苦着脸道:“然后……然后……咳咳咳……我驾着车走了一段,却……却遇到两个逃……逃脱的强人,刺了我一枪,我……我我……拚命驾车,好容易跑掉了……”
林芑云却没怀疑,点头道:“好狠的一枪,从胸前刺来,把你的肩头都贯穿了。幸好没伤到骨头……”突然脸一红,闭嘴不说了。原来说到阿柯的伤,她突然想到给阿柯治伤时,自己力气太小,不得不紧抱着阿柯,将他从车前驾座上拖下来,又费力地撕开阿柯衣服的情景。
虽说自己中毒瘫痪以来,阿柯常常把自己背上抱下的,两人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然而这次却是林芑云主动把阿柯揽在怀里,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怪异。这两天驾着车,也会突然不自觉的想起阿柯那流满鲜血的胸口,以及他在睡梦中低低呼喊自己名字的情景,害得一走神跌下车去,摔得七荤八素的。
阿柯脑袋笨,眼睛瞧人却是奇准,脱口问道:“你……你脸红了……哎哟!”林芑云被他说中心事,慌乱中往后一退,阿柯脑袋从她腿上滑下来,重重撞在车上,顿时扯动伤口,直痛得眼冒金星。
林芑云低着头理理额前散发,道:“我……我到前面驾车去,你休息吧。”慌慌张张向前面爬去。可惜车子太挤,她爬得又慌乱,在阿柯身上撞得几下,扯得伤口险些再度撕开。阿柯心中凄苦万分,却又得罪不起眼前这位冒失的大小姐,只有放声惨叫,希望林小姐听他喊得凄楚,下手轻一些。
林芑云好容易爬到前面座位上,拿起马鞭,心中起伏不定,想道:“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脸红个什么劲呀……不就是帮他包扎伤口么,很平常呀……这个臭小子,口没遮拦,弄得本姑娘如此狼狈,哼……”狠狠一鞭抽下去,打得两匹御马同声惨呼,拉起车子没命跑起来。
跑了好一阵,渐渐地势平缓,似乎已到了山脚了。阿柯还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呻吟,林芑云听得不耐烦了,叫道:“好了啦,男子汉大丈夫的,这么点伤鬼叫什么?再叫,本姑娘找点药来毒哑了你。”
阿柯哭道:“是很痛嘛,这么大个口子,又……又不是装的……”
林芑云刚待开口,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道:“哦?有人受伤了?哈哈,哈哈,生意上门了……小妹妹,是谁受伤了呀?”
这声音语气柔和,不紧不慢,说不出的和蔼可亲,然而发话者听起来似是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林芑云道:“是谁在那里?”
那人忽地纵声哈哈大笑,声如轰雷,震得周围树林树叶都跟着哗哗乱响,一时也辨不出他到底在哪里。那两匹马受了惊吓,猛地停住脚步,林芑云不及躲闪,向前一冲,险些掉下车去,幸好身上绑了绳子,将她斜挂在车前。
她拚命挣扎着坐起身来,刚要发作,却听那人唱起歌来。只听他唱翻来覆去地唱道:“是谁在那里?谁是在那里?那里是谁在?在那里是谁?谁在那里是?是在谁那里?哈哈,哈哈……”
阿柯在车里一迭声的低声叫道:“跑……跑……快跑!”林芑云强压怒火,手中紧紧握着鞭子,一面悄悄自怀中掏出一把药粉来,一面四处打望,喝道:“谁在哪里?想戏弄本姑娘么?”
话音刚落,左边旁边林子里一响,一团黄橙橙的事物突然激射而出,足有水缸大小,向车子直飞而来。林芑云更不答话,一扬手,一片白雾向来者飞去。只听白雾中有人惨叫一声,道:“哎哟,是……是毒!哎哟哎哟!”哀叫声中,那事物不辨方向,“砰”地撞在车篷外边,又跌落在地。
林芑云掩着口鼻,待烟尘散尽,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人坐在地上。这人身高只有六尺,身披一件半旧的黄橙袈裟,头上却长着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道士发髻,斜插着一根桃木发梳。他身子不高,长得却是出奇的胖,那件颇大的袈裟完全遮不住他肥肥大大的肚子,任它掉在外面。他长了一脸短短的络腮胡子,眉目却甚为清秀,面色红润光洁,不看他胡子,还以为是个十几岁的小孩,看到胡子,又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人。
林芑云细心一数,发现他至少有六个下巴。
这人盘膝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口,运了一会儿功,突然睁眼,瞧向林芑云,道:“小妹妹,这毒是谁给你的,可不能乱用哦,会出人命的。好在遇上是我,这点小毒,哈哈,哈哈……却也不放在心上。”
林芑云道:“对付苟且狼狈的奸险小人,说不得,只好用此非常手段。”
那人一长身站起来,身手倒也敏捷,一脸委屈,道:“我……我……听到有小兄弟受伤了,巴巴地走出来想给他看看病,怎么成奸险小人了?这位女施主误会了。”
林芑云哼一声,朗声道:“你身作袈裟,却头梳发髻,举止怪异;身形丑陋,形容猥亵;故意高声喧哗,惊了本姑娘的马──这些还不是奸险小人的所为嘛?”
那人苦着脸道:“爹妈生就的这身段,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看这身子不好,还可以重新跳回娘肚子里再生一次?至于举止怪异,我是没有异议的,我行我素,方是真我本色。不过形容猥亵似乎……褒奖过了点吧?惊吓了姑娘的马,那是万万不该的,我在这里赔礼了。”说着整整衣裳,双手合十,对那马儿一躬,口中念道:“马兄,马兄,惊了你的大驾,小僧这厢有礼了。”
林芑云见这人装模作样给马道歉,却视自己如无物,心中更怒,口中道:“你听见我和……大哥说话,耳力不错嘛。你是医生吗,懂得治病?”说着斜着眼睛瞧他。
那人道:“这个自然,小僧的医术,呵呵,虽然谈不上号称国手,却也,算得是自有一套了……小姑娘一路而来,就没听说过名医道亦僧这个名字么?”说着得意地一仰头,呵呵一笑。
林芑云一震道:“原来是名医道亦僧!小女子真是有眼无珠,没认出您就是号称当世三大名医之首的道名医,小女子失礼了!小女子身有不便,先生里边请,请!”忙不迭让道亦僧上得车来。
道亦僧笑道:“哪里……那都是江湖上各家各派虚抬贫僧而已,哈哈,哈哈……哎呀,这位小兄弟,看你气色变幻莫测,青气聚于额顶,怕是……这个,伤得不轻呀。”
阿柯咳了几咳,勉强道:“有……有劳先生了……”
道亦僧还未开口,林芑云已抢着道:“阿柯,这位可是名列一百年来江湖神医之首的道名医道先生,治病的工夫天下无出其右者。你这点小伤小病,只怕他老人家还瞧不上眼。他老人家现下屈尊上来给你看,还不快谢恩?”
阿柯忙道:“哦……谢道老先生大恩……哎哟!”想拱拱手,不料牵动伤口,咧嘴一叫。
道亦僧笑道:“呵呵,小伙子太多礼了。不用客气,老夫为人极是随和,不管是小伤小病,还是重症恶疾,老夫都一视同仁的。躺下躺下,待老夫瞧瞧。”伸手过去,却从衣袖里抽出两个线来,将阿柯的手腕系住,另一头握在自己手里。
阿柯正自惊疑,林芑云“啊”的一声惊呼,道:“这……莫非就是悬丝把脉?只听说百年前有一位薛名医会得此术,这些年来早已失传,没料到大师竟还会这一招,今日小女子真是大开眼界了。”
道亦僧得意洋洋,赞道:“你这小女孩知道悬丝把脉,也不容易了。小伙子别紧张,待我运功透过丝线测你脉络,你可千万别用力。”
林芑云在一旁看着,只见道亦僧眯着眼,拿着丝线的手微微颤动,过了半天,忽然眉毛跳了三跳,跟着一皱,睁开眼来,道:“哦……这个,小兄弟身受重伤,实在不宜我运功把脉试探,还是让我直接摸摸好了。”
说着解开丝线,用手摸到阿柯腕部,慢慢说道:“嗯……哦,这个……小兄弟,把你左手伸来我瞧瞧。”摸了一阵,道:“似乎是虚热过度?哦……小兄弟,麻烦你把眼睛睁大点我看看?”阿柯努力睁大眼睛,让道亦僧瞧了半天,只听他口中喃喃道:“哦……哎哟,从这脉相上来看,受伤之后火气攻心,这个……嗯……好厉害……小兄弟,麻烦你把嘴张开来看看?”
开头时还笑嘻嘻,到此时已是眉头紧皱,当下又在阿柯胸口摸来摸去,向下直摸到腰间,捏了两把,皱眉道:“没道理呀……为何到了这里,却又由阴反阳了?”当下一弯腰,竟屈尊把阿柯左右脚分别抬起来细细地又摸又看。阿柯只觉痛痒难忍,但林芑云既说对方是名医前辈,也不敢失礼,一张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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