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简单!”
见灵漪不发脾气,孟章顿时大喜,回头呼喝一声:“快去温房中取洞冥草来!”
听得孟章此言,座中不少仙客顿时恍然,各自暗中称妙。原来,那世间罕有的洞冥草,能发出洞明幽光,正可用来照出鬼形。
见孟章如此分派,灵漪也无可奈何。在她心中,醒言发出的“鬼气”,她自然知道个中原委,只是,此时绝不便道出。她知道,南海龙域与幽冥鬼族,正是势成水火;此时直言醒言与鬼王结交,也不知会惹来什么祸患。
“这该如何是好?”
虽然听磐犼说已嗅不到鬼气,但灵漪此时还是心乱如麻,只觉得好生后悔,这次不该依着性子带醒言来。转眼再看看少年,却见他一脸从容,脸色沉静如常。
见得这样,四渎公主心中才略略安定。她忖道:“嗯,即使过会儿真被孟章测出鬼气,我也要拿爷爷名号出来,『押』醒言回四渎龙宫审察……”
正在心中辗转思量对策,孟章手下已取来一束洞冥草。
手握着微带幽光的浅绿仙草,孟章叫了一声“得罪了”,便亲到醒言身前,手举草把在他身上上下拂拭。
“咦?”
仔细拂过洞冥草,孟章却发现草光中毫无异象。回头看了自己心腹大将一眼,孟章便问道:“磐将军,你可曾察到鬼气逃往他处?”
“未曾。”
磐犼回答极为肯定。见得如此,孟章疑惑道:“莫非是手中这草神光不够?”
在他心目中,自是希望能将混入龙宫的鬼怪找出。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心中一转念,便从容笑道:“禀水侯,其实小子曾习过催光之术,也许可助照鬼仙草神光更明。”
原来他见水侯半信半疑,便要借故使出自己那太华清力,不管能不能将洞冥幽光催得更盛,至少可让旁人看出,自己这是纯正的三清道力,那些恶鬼自然近不得身——说起来,自己那鬼仆宵朚还真是个异数,恐怕也非是寻常强横鬼雄。
再说孟章,见被试之人主动请缨,也只好点头答允。于是,所有注目这边的神仙宾客,一瞬间全都感觉到正有一股至清至纯的本原之力,从那少年指间奔涌而出,朝那束微光闪烁的碧绿仙草汹涌奔去——
“呼!”
就如同枯草被火星溅着,那束原本幽光隐隐的洞冥草,顿时被激发得绿气纷萦,光华灿耀得就像一支绿焰熊熊的火把!
而在这绚耀明光之中,那位被神光罩定的凡间少年,容颜淡定,襟袖飘飘,神态与座中俊逸仙客丝毫无异,哪还见得到半分鬼影!
“磐将军,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见到眼前情景,孟章顿时转头对属下一声叱吼。被主公叱责,那位龙神部曲一脸尴尬。因为,之前他确曾喝过一些龙宫琼浆佳酿。
经过这一番风波,虽然其后仍然是一派鼓乐笙歌,但今晚灵蕊宫中不少人的观感,已与半刻前颇有不同。这些神力渊深的仙客异人没想到,四渎公主带来的那位一脸亲和笑容的少年随从,竟还能施出这样精湛清醇的仙力。所谓“见微知着”,直到这时许多人才想到,那位盘踞鄱阳、总领陆地水系的四渎龙君,虽然韬光养晦日久,行事往往还不如手下那些湖主河伯来得高调,但内里、其实力真个不可小觑!
而那位南海三太子孟章,则又有另外的观感。
见灵漪与那随从少年言语亲密,他自然已经问过灵漪,知道那少年只不过是人间道门的一个新晋子弟,便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是,刚才孟章见到醒言那一手精纯的仙家之力,顿时便改变了看法。
刮目相看之后,再瞧着四渎龙女跟那少年的亲切私语,南海三太子的心中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对于醒言、灵漪来说,经过这一遭事故,他二人对眼前这龙宫筵席,便没了刚开始时的那分兴致。待南海龙宫的赏花筵席按部就班的结束,灵漪便谢绝了主人孟章同游南海的邀请,径直和醒言一起回返。
待驾驭龙驷从南海水域中破水而出,醒言与灵漪才发现,此刻人间的天地中,又已是到了黄昏时候。西坠的夕阳,涂满半天的云霞,并将碧蓝的海水,染上一层赤金的颜色。在横波而过的长风中驭车而行,醒言又在途经海岛的烟波海市中市得带给雪宜琼肜的礼物。等快出得南海洋域时,头顶的穹隆中已是漆黑如墨。
长空中灿烂的星河,倒映在万顷海波中,便散作亿万点闪耀的银辉。从龙车扶手旁探首朝下望去,便看到海涛浪尖这些点点的银光,就好像星河倒挂入水,其中游动着亿条的银蛇。风声过耳,万籁俱默。龙驭飞天之时,彷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星与水,你与我。
感受到眼前玉宇中这一分清冷入骨的寂寥,端坐龙车之上的少女,不知想到何事,忽然间悲从中来,竟鼻子一酸,珠泪忍不住扑簌簌而落。泣下之时,转侧埋首于少年怀中,那肆意奔流的泪水,便打湿了少年凉薄的襟袍。
待初时的无措过去,醒言只是手抚怀中泣女的青丝柔肩,默然无言。
俯望着星月光辉中少女抽动的香肩,醒言又回想起当初鄱阳湖畔两人奇妙的相逢,不觉感慨万千。往事回眸,一幕幕历历在目,就仿如词牌所述:水斜山仄处,有寒花三朵,美人家住。梦醒霜天,又坐销灯影,乱愁无措。
碧海云空,空自把疏星遥数。夜永如年,烟没江南,雨横风竖……
神思悠悠半晌,见怀中伤心神女仍是哭泣不住,醒言便运转目力,极目遥见大海的边缘,有几间零落的破败渔屋。于是他便叹息一声,俯首对怀中人轻轻说道:“灵漪,今晚我们先就在这海滨渔屋歇下……”
第七章 云华入梦,徘徊心水之间
清冷无垠的星空,彷佛触发了灵漪深埋在心底的忧愁,一时竟让她泪湿沾襟。
见一向刚强的龙女忽然泣下,醒言心中也是有所感触。虽然他一向随和,但心思却十分敏睿;先前在南海神筵中,虽然是自己被察出“鬼气”,但那龙神将军颐指气使的姿态,南海水侯貌似有礼实则轻忽的对待,他也是觉察得一清二楚。说到底,这些只不过因为他只是个凡人。
对于这份感觉,旁边交好的龙女自然感同身受,自此之后醒言便看出她有些神情落寞。而现在落泪,恐怕就是因筵席中那场风波,终于让她在近些天顺乎本心的情热之后,想到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鸿沟。
与灵漪知交这么久,她心中这份忧愁,醒言如何不能感受?
清冷月华中眼望着身边无尽的寥廓,内心里从未真正愁乱无措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忧郁。
眼看长空漫漫,月光清苦,怀中人又是悲泣不住,醒言在心底叹息一声,便俯首对灵漪轻轻说道:“灵漪,不必难过,这些事儿我都已习惯……倒是这高处清冷,不胜寒凉,我怕会伤了你身子。不如,今晚我们先就在这海滨歇下。”
听了倚靠之人温柔的话语,灵漪儿哽咽一阵,便止住悲声,坐起身子,在泪眼朦胧中轻轻应了一声:“嗯。”
于是,那几匹通灵的龙马,“唏溜溜”一声清嘶,拉着银光龙驷便朝云下海滨那几间渔屋飞去。
等踏上柔软的沙滩,灵漪儿素手柔荑紧紧抱住醒言的手臂,与他相倚而行。在无人的沙滩上行走一阵,感觉到身边人少有的困顿,醒言便让灵漪倚靠在一处礁岩旁,自己先去查探。此时灵漪儿对他百依百顺,柔躯斜倚在光洁的礁石旁,目送着醒言的远去。等他的身影转过渔屋再也看不见时,她便默默数起沙滩上他留下的那两行脚印——这位一向行事无忌的龙族娇女,此时好似头一回,将一个人视为自己的倚靠,只盼着他能早点归来。
又等了一会儿,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醒言才又回到自己身边。朦朦胧胧中,只听得他说,这处海滩甚是荒凉,那几间渔屋也破败不堪,已经很久没人居住。刚才,他已经挑了一间最完好的木构渔屋,稍微整理了一下,只等她前去歇息。
半倚在醒言身边,一身银纱素裹的四渎公主已好似柔若无骨;半扶半倚之间,醒言便带这位半梦半醒的神女,来到那间屹立海滩的旧渔屋中。
虽然这间木屋离海水甚远,已算是四五间残存渔屋中保存得最好的,但毕竟也是年深日久,在海风咸雨的侵蚀下已经颇为破败。不过,它现在已被醒言快速整理了一下,原本洞然的门窗,已被他从别处渔屋中搜集来的几块木板挡上;屋中那块被渔民当作床铺的长条石上,已铺上一层厚厚的枯树叶。醒言将自己的长衫解下,铺在这层树叶上,便急就成一张松软的床榻。
虽然一切顺利,但在将灵漪扶上石榻之时,这位神思恍惚的龙女,双手搂着自己脖项,怎么都不肯松手。迟疑了一下,醒言略略低头,从恍惚少女的环抱中脱出。也不知这女孩儿用什么香物,此时正是幽香满屋。当醒言走出木屋,将半截木板重新掩好门户,还听到那神女宛如梦呓般的一声呢喃,只是当时海风过耳,具体说什么并没听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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