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持灯低头,见这个女人风韵犹存,不过三十二三岁,比薛兆小着十多岁,面庞略见黄瘦,似乎带出寡妇相,此外似与七八年前无异。她此刻拥衾而卧,七岁的儿子傍着她;她眉尖微皱,显见生活不如意,在父死夫逃之后,饱受忧患挫折了。当年的娇态,在沉睡中也已消失不见。(叶批:前说七岁,见风即长。)
薛兆更低头看小孩子,两手伸出衾外,圆胖脸,黑眉毛,黄头发,活脱是自己的模样。薛兆照看完了儿子,又照看他的妻子,听呼吸之声,知道已中了薰香。薛兆不觉得也大动凡心,低骂了一声,遂一吹哨,要把徒弟叫入。两个徒弟偏偏隐在院内,替师父巡风,连叫数声,不肯进来。薛兆忙出来,笑骂道:“你们怎么不进来,也太混账啊!”两个徒弟这才答应。
薛兆终命两个徒弟,进了屋内,把小孩连被一卷,立刻背走。只剩下小孩的母亲一个人在床上,这四个徒弟居然全要走开。薛兆喝住两个徒弟,教他二人仍在房上巡风,然后自己一个人重新入室,第一步先吹了灯。
薛兆之妻、孩子的母亲,在床上拥衾而睡,睡得很熟。虽然中了蒙药,可是这药早已掺了假,力量当然很小。薛兆居然摸着黑,凑到床边,刚要脱鞋,忽想不对。黑影中不辨面目,也许药力不济,被他妻子错认了人。薛兆忙又下了地,重新点亮了灯。又走到门口,往外一探头,怕的是徒弟偷听窗户,他然后回手闩上门。
红胡子薛兆是老江湖了,究竟也有点赧赧然。他情不自禁,先往床上看了一眼,他的妻微有鼻息,一动也不动。薛兆立刻就一点也不客气,就升堂入室,登陈蕃之榻,作入幕之宾;将脖颈一搬,略施温存,权行霸术。他妻像死尸似地随他摆布,可是薰香力薄,孤衾易惊;这女人睡梦中突然惊醒。这女人自从父死夫逃,守了活寡,早存了自卫的戒心,在她床下有一把菜刀,在她枕畔还有一把剪刀。
这女人突然惊叫,蓦地乱推乱抓,竟被他摸着剪刀,照薛兆劈面就刺。面面相对,不能回手,不能施力,这剪刀被薛兆格架在臂外,持刀的手被压在肘下。薛兆早防备意外,可是她也早防备意外,薛兆的手被她咬伤,脸被抓破。她的剪刀被夺出,抛在地上;薛兆连忙的低声叫他妻的小名。当薛兆出走时,儿子还没有生,自然不能指子称母。他就一叠声叫道:“小招,小招!是我,我是薛兆!”他妻的小名叫招弟。
但是,他妻此时惊愧骇耻交迸,只当是强盗入室,哪里听得出口音来?而且她两眼大睁,其实还未睡醒,她也认不出是谁。她只知道这是一个野男子,被他得了便宜去。她疯了似的要拚命。她是一个小矮个女人,她破出死力来,口咬,手抓,脚踹。薛兆居然应付不暇,受了好几处伤。
起初他低叫,末后竟大声嚷骂起来:“小招,小招,你他娘的,别咬!你看看我是谁?哎呀!你松手,你撒嘴……哎呀,哎呀!你看我是谁?”他的太太倒一声不响,没有喊杀人,也没有喊救命;薛兆倒怪叫起来。(叶批:状声状色,令人绝倒。)房上徒弟没听见,院中的徒弟听见了,忙奔到窗前,只听屋里“劈呖蓬隆”响作一片。他的师父和师娘在床上乱滚乱打。跟着房上的徒弟也跳下来,两个徒弟偷听不足,竟撒破窗纸偷看,两个徒弟全笑得打跌;可是竟忘了奔入拆解,情实也不好意思进去拦劝。
红胡子薛兆志在破镜重圆,胳臂上已被咬伤一大块,未忍下毒手。这女人咬住薛兆的胳臂,任薛兆呼喊拆夺;她狠极了,居然不作声,不松口。薛兆实在忍不住疼痛,忙用辣手,一托他妻的咽喉,狠狠扣喉一托,施“黄鸳托脖”。他妻不觉松了嘴,又伸手抓搔薛兆的脸。薛兆无法,突然捋住了他妻子的手腕,就势一摔。在床上不得用力,竟没有摔出去。这女人像雌虎似地又扑过来。薛兆被迫连叫“小招”,两个人在床上又滚成一团,撞得床吱吱格格乱响,靠床的桌上摆着的瓷器也叮叮当当摔落好些。这女人豁上性命,不依不饶,没完没散。薛兆把她一推,她仰面跌在床上,半截身子落在床下。薛兆这时从床上站起来,把衣服理好。哪知这女子好像是摔昏了,其实依然要拚命;又被她捞着席下那把菜刀,她爬起来,抡刀就砍薛兆的腿。薛兆正站在床上,却幸灯光辉煌,一看刀到,吃了一惊;也就顾不了许多,忙展开拳技,一侧身,突然飞起一腿,“当”的一下,把刀踢飞。女人大叫一声,持刀之手受了重伤。武力不敌,她这才大声喊叫:“杀人了,有强盗!”
薛兆一叠声地骂:“小招,是我,你娘的别嚷!你看看我是谁!”这女人充耳不闻,依然怪叫。两个徒弟实在不能坐视,万般无奈,明知人家是两口子,一个师父,一个师娘,没有徒弟横加参预之理。到此也只得弹窗推门,连叫:“师娘,师娘,你老别嚷!那是我师父,你别打了,你快穿上衣服,我们好进去。”两个人且说且着急,一使力,门扇喳的一声,被推裂了一条大缝子。
这女人回身一看,到此方悟,又低头一看,骇呼一声,连滚带爬上了床,拿被来乱掩一气。倒惹得红胡子薛兆哈哈大笑,一跳下地,过去开门。两个徒弟一拥而入,给师娘请安,替师父道歉请情。这女人一只手臂被踢得奇重,头时惊急,也没觉出疼痛,只一声不响,忙忙地穿上衣服。
薛兆跳下地来,把灯移到床边,忙忙地先将剪刀藏起来;这才对他妻说道:“喂,小招……”当着徒弟不好再叫小名了,改口道:“我说喂,你真够可以。你倒看看我是谁,你怎么就动刀?你回过头来,你仔细看看,是我,是我回来了。”赔笑站在他妻身旁,好像替娘子做肉屏风,好教他妻穿衣服。
徒弟们进来了,只远远地站着,七言八语帮师父说话。这女人拥衾穿衣,好好歹歹地登上裤衣,把眼揉了又揉,侧眼凝视薛兆。“果然是他小子回来了!”她又往四面偷看,还有两个生人,内有一个就是上次诱拐她儿子来的那个光棍。她明白过来,又盯了薛兆一眼,纵然久别,面貌未改,她认出来了。她忽然把嘴唇一咬,恨骂道:“好!你这东西,原来是你!贼骨头,贼眉鼠眼的不学好!你刚才那是干什么?你这小子天生贼胚子,跟你自己的老婆也来这个。不用说,你在外头玩这把戏玩惯了,不知道多少女人毁在你手里呢!”
两个徒弟一听要糟,这位师娘心思一歪,歪到这上头了。两人相对无计,看这块烂泥,师父怎么糊弄。这女人又说道:“不行,你给我滚!你跟你自己的妻子施这个,你跟别的娘儿们也一定这样。我不能跟采花贼,你给我快滚!你……”嗓子越说声音越大,似乎要大嚷。
薛兆左一躬,右一揖,满脸赔笑道:“娘子你也闹够了,你别往歪处想。我现在发了财,要接你娘儿俩上那边享福去。我怕你恋着老家不肯去,所以才偷偷地进来哄你。”
娘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那么样地哄我,你一声不响,硬闯进来,跟我动手动脚!”这女人居然拉下脸来,挑明了说,一点也不害臊似的。其实她此时满脸通红,早已羞愧难堪,她口头上依然倔强。
两个徒弟进来的不是时候了;可是徒弟不进来,师娘必然还嚷。薛兆倒背手,往后挥他两人出去,二人悄悄地退出门外。薛兆看住了他妻的两只手,提防她再动手动刀;身子却直往前凑,靠着妻子身边坐下,再好言相哄。
两个徒弟退在门外,贴在窗前,替师父巡风望。这小院闹得不算不凶,幸亏是独院无邻,又在深夜,居然没有惊动四邻。两个徒弟龇牙咧嘴,暗说:“师娘好厉害,看师父怎么耍叉吧。”侧耳倾听,师娘还是高一声、低一声地骂。
红胡子薛兆道:“得了,娘子别骂了。我现在发财了,我没有忘了你,我派了两次人接你享福去。如今我又亲自来请你,你消消火吧!外头有车,咱们走吧!”师娘啐骂道:“你这东西不用哄老娘。你有无穷的富贵,老娘偏不去享。老娘与你仇深似海,你乘早留着话,打点阎王爷去吧!你这东西太毒,一点夫妻情肠没有。你跟姓罗的通同作弊,害了我爹。我问你我们老爷子到底是死在谁手里,你说!”
薛兆连忙辩解:“那自然是老罗干的。实对你说,我就为了岳父的事,才追了姓罗的去;一追追出百十里,也没有捉住他。你想,他跟我从前是朋友,我再也想不到他会杀害朋友的亲戚,而且还是长亲。你的父亲,你自然骨肉关心;我的岳父,我就会忘了不成?咱们是夫妻,和姓罗的不过是朋友。他犯了杀人罪,我可以护庇他;他害了我的岳父,我还能饶恕他么?我是要追上他,把他活擒住,教他给岳父抵偿。不想没追上,半路上听说舅爷连我也告了,我才吓得不敢回来。姓罗的害得我夫妻失和,倾家荡产,我恨不得吃了他。你怎么反咬我和姓罗的通同作弊呢?你太屈我的心了!我敢对你起誓……”
二徒听到这里,屋内咕咚一声,他们的老师给师娘跪下了,居然对灯发誓:“杀老丈人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要是跟姓罗的通同作弊,帮着杀老丈人,教我活着当一辈子王八,死后再接着当。”(叶批:第二句当王八,尤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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