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挽红缨,寒锋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三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俞和口中轻吟古辞,双目半开半阖,他身如流云,长剑如电,全力施为之下,无人能挡他一剑,当真是每走三步,便有一颗人头落地。只短短数息之间,一十二个赤胡傀儡修士就被他杀得只余四人尚存,那地上污血横流,到处都是残尸断臂,人头滚滚,触目惊心。
“姓俞的,老子要与你同归于尽!”
剩下的四人同时跃起,皆悍不畏死的朝俞和猛扑过来。看他们双眼尽被龙虎丹火蒸得一片通红,似是想要炸碎金丹,与对手拼个玉石俱焚。
可俞和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反手甩出漫天剑雨,将扑至他身后的那人绞得血肉成糜。脚步错动,身子顺势一旋,剑似流星穿空而过,疾点向另一人的心口。
耳听见“叮”的一声轻响发出,这长剑竟被那人藏在胸前的某件物事硬生生挡住,剑尖只挑开了衣衫,却不得穿胸而入。俞和将手腕一翻,正想要化刺为绞,却猛窥见在那人的前襟破洞下面,露出一小团明晃晃的金铁之物,而他的双目视线,立时就被这件物事牢牢的吸住了。
还有两个赤胡傀儡修士刚刚飞扑过来,他们忽然望见俞和身子僵住,目光凝滞,还以为是哪位同伴冒死施展了撼魂秘术,将这尊煞星给定在了原地。他二人惨笑一声,逆运真元就想炸碎内鼎金丹拼命,可念头才动,骤觉周身发冷发虚,低头一看,那十二柄华山制式法剑不知从何处飞刺过来,已然将他俩的身子扎了个六进六出,精芒吞吐的剑锋贯透肉身,剑柄犹在连连晃动。
这两人禁不住失声惨嚎,却见那十二口长剑再齐齐自行一旋,寒光如轮,鲜血如瀑,碎尸坠地,死得惨不忍睹。
俞和右手撤剑,左掌一翻,印在对面那人的胸口上。他顺势捞了一把,将那件明晃晃的金铁之物的握入掌心,细细查看。
这一枚仅有龙眼大小的银质铃铛,铃铛外面镂雕着南帝长生白莲的图形,铃铛内壁满是针眼大小的蝌蚪文,写得是《高上九霄玉清真王大金书》的开篇总纲。轻轻一摇,铃铛发出神似妙真天音的轻响,俞和自觉长生白莲与曜华剑仙尽都轻轻震动。
脑袋里面嗡的一声大响,识海中立时显出雷霆万钧之状。这枚铃铛,可不正是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的遗宝之一,那枚由俞和亲手送给陆小溪的银铃法器?在这铃铛上的三环套月孔中,犹裹缠着一条早已褪色的紫纱,那可是当年俞和亲眼看着陆小溪巧手系上去的。
唰的一下,俞和满脸煞白,头皮发炸。他抢上一步,伸手就摘下了对面那人的皮革面罩。可在生硬面罩之下,却是一张七窍流血的男子面容。
“你是何人?此物从何而来?”俞和一手攥着这人的前襟,一手将青剑横架在他的脖颈上,声色俱厉的喝道,“不想死就快说!”
“不想死?难道我还能活么?”那人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撇了撇嘴,冷笑道,“俞大侠贵人多忘事,已认不出范某了么?”
俞和眉毛一皱,瞪眼细细端详之下,这才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早年他在京都定阳城与陆小溪意外重逢,当时跟陆小溪同去定阳的,还有三位摩明云宫的真传弟子,分别名叫钱旭、范鸣和聂飞虹。其中陆小溪的同辈大师兄钱旭,算是俞和印象最深的一位,后来在东海也曾照过面。师姐聂飞虹据说留在京都供奉阁历练,而那个范鸣师兄后来不知去向,俞和到东海时,也没见过他露面。
眼前这个身怀南帝遗宝的男子,正是当年那个范鸣师兄。但如今他削瘦了许多,眼窝乌青,两颊深陷,颧骨高耸,人显得十分憔悴,故而俞和才会见面不相识。
认出此人原是陆小溪的同门师兄,而且他还被胡夷异人化作傀儡,俞和心中更是涌起不祥的预感。从陆小溪留下的书信中得知,她随一群师兄弟离开东海,远走西北大漠。莫非这范鸣师兄就是其中之一?那既然他下场如此,陆小溪一介女子又会有怎样际遇?而这枚妙用不凡的南帝法宝,它不随在陆小溪的身边,却藏在此人怀里,中间又是发生了如何变故?
虽然俞和总是坚称自己已然勘破情劫,彻底淡忘了陆小溪,但其实他骗不了自己。之所以离开扬州之后,他会选择独自隐居在西北边塞,冥冥中还是期盼着能在大漠上遇见陆小溪。就连小宁师妹都隐隐猜到了此中关联,只是她不忍心一语点破俞和的心思而已。
不关则已,关心则乱,尤其是再次看到了这枚银铃法器,俞和心乱如麻。他急急追问道:“这铃铛这么会在你的手里?小溪她身在何方?是不是落在赤胡蛮子的手里?”
那范鸣一翻眼,反问道:“俞大侠身边多的是如花美眷,原来还对陆师妹如此在意?你怎么不去那一地烂肉里面翻翻,看看可否有你的小溪妹子?是了,你虽然辣手无情,但还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奇男子,这剑下杀的人是男是女,心里还是有数的。”
听到对方还在冷嘲热讽,俞和真是心急如焚。他手腕使力一晃,咬牙切齿的厉声喝问道:“少在这里废话连篇!我问你小溪现在何处,可有危难?”
这猛一晃动,范鸣的喉咙中立时发出咕咕声响,又是一大口逆血翻起,喷了俞和满身满脸。这人兀自嘿嘿冷笑,把喉头直往青剑剑锋上凑,口中嘲道:“陆师妹的生死安危,关你姓俞的何事?莫非俞大侠午夜梦回之时,还会忆起你与她的旖旎缠绵?可惜啊,今生今世你们是再也见不着面了,我劝你还是早早断了念想吧。”
俞和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心中戾念大作,忽然撤剑翻腕,探手扣住范鸣的头顶,就要施展搜魂炼魄的魔道手段,去查明陆小溪的下落。可恰在此时,范鸣突将双手抬起,他十根手指好似铁箍一般,死死的扣住了俞和的手腕。
俞和一惊,赶忙发力想要甩脱范鸣的十指,可他连挣了数次都挣不开,对方十指指甲破皮入肉,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这五脏易位的垂死之人,哪来的此等怪力?俞和低头见范鸣睚眦尽裂,满脸血筋暴凸,眼中金焰四射,这人的居然是刚刚自碎了内丹,要跟自己拼个玉石俱焚。
“你以为这长生宝铃为什么会在范某的手里?我老实告诉你,陆师妹的法宝,就是我范鸣的法宝,陆师妹生是我范鸣的人,死是我范鸣的鬼!你不是想要找她么?我俩这就一齐去见她,到时候正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与陆师妹三生三世双宿双飞。姓俞的,纳命来!”
范鸣呕血嘶吼,他肉身鼓胀如球,亿万毛孔中丹火四射,就听见“轰隆”的一声大响,整个人霎时间爆碎成了一团金焰。
听了范鸣临死前的一番话,俞和才知道昔年那场痛彻心扉的情劫,竟全是由眼前此人引起,他一时心如刀绞,神魂迷乱,恍惚中忘记了躲避抵挡。还丹五转上下的修士,近在咫尺之内自碎内丹以命搏命,这几乎等同于玄珠境雷法宗师的全力一击。熊熊丹火金焰只在一瞬之间,就把俞和彻底吞噬,衣衫头发尽成飞灰。
右手握着青剑,左手中兀自紧紧攥着那个铃铛法器,俞和只觉得如同身坠地肺洪炉,皮膜崩裂,血肉沸滚,魂魄欲灭。他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第三百四十七章琴摧魂,寐因果
宁青凌揉了揉酸麻的脖颈,不再抬头张望,她紧抱着先天至宝伏羲琴,又朝俞和身边挪近了些。自家师兄的气息时而悠长,时而急促,脸上的神情忽惊惶、忽喜悦、忽又变作愤怒,可就是不见睁眼醒来。
头顶上的一线天光,好似日月星辰般有无穷遥远。掐指一算,自己与朝阳峰上的道魔群修落到这山腹深渊中,已过了差不多一个来时辰。
当俞和的身影飞坠消失时,小宁姑娘真觉得一切都灰暗了。直到她也跌进一团稠密的灰雾中,发觉诸般遁术重新应验,于是赶忙作法缓住下坠之势,等脚尖触着实地,才望见自家师兄就在不远处盘膝而坐。
于是宁青凌赶紧冲了过去,可无论她怎么呼唤摇晃,俞和就是毫无反应,好似是个喝到烂醉之后酣睡难醒的酒鬼。
杜半山也走了过来,他头顶上的九黎炼妖壶,在浓雾中像灯台一般放出惹人注目的火光。可尽得终南真传的半山师兄用尽手段,也是唤不醒俞和。于是宁青凌只好紧紧守护在俞和身边,而杜半山一个人去寻找其他坠落下来的修士。
小杜绕着周围百丈细细探寻了一圈,回来对宁青凌说了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在他俩周围,的确还有许多从朝阳峰上跌下来的道魔两宗修士,在这些人里面,大部分如同俞和一样,保持闭目盘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可就是怎么也唤不醒。
也有少数一些人是笔直的站立在地上,只是他们肉身尚存余温,但气息已然断绝,魂魄已经飞散。这些人尽都是周身紧绷,双手握拳,下腹处一按即陷,好似是真炁走火入魔,使得内鼎破碎,散功而亡。可在他们的脸上,却凝固着一种十分诡异的神情,那并不是痛苦,而是如获至宝的狂喜,喜得五官扭曲,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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