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仔细了!”蜀山邢天撇嘴一笑,那滔天的气势忽然如退潮一般急敛下去,可他的气势每收敛一分,那掌中的南明离火剑,就更加亮了一分。
俞和骤觉周身一松,天剑法相也随之缓缓黯淡。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南明离火剑所摄,自那口蜀山神剑上传来的危险气息越来越强,引得曜华仙剑颤鸣不休。
须臾间邢天气势尽敛,巨灵神法相也消弭无形。但那口南明离火剑却亮得好似一道白炽雷霆。只见他左手剑诀一引,右脚踏前二尺,右腕徐徐递出,神剑剑尖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直朝俞和胸口正中的玉堂穴点来。
蜀山掌教这起手一招使得极慢,长剑划过虚空,甚至比演练剑术套路时还要迟缓。但这一剑却又沉稳得不可思议,而且全没有半点虚招,简简单单的展臂一刺,深合大道至简真理。剑锋后面拖曳着一溜残光,那轨迹竟与诛仙阵中的天地之痕有三分神似。
莫看这又慢又稳的一刺平平无奇,却教俞和看得目眩神驰。眼见剑尖一寸一寸的朝自己胸口逼近,无有点半烟火气,更不带着凌厉的杀机,但他就好似是一个站在峡谷风口上的人,正迎着怒啸而至的狂风暴雨,那汹涌的山岚使人双目难睁,口鼻尽塞,衣袍头发皆甩在身后烈烈狂舞,几欲撕裂。
只这一晃神之际,再看那南明离火剑的剑尖,已然离他胸口不足四尺。要知道两人相隔足有一丈开外,邢天手执剑器发招,但他的手臂就好像突然拉长了一般,真真切切的把剑锋直刺了过来。
剑尖犹未及体,俞和却觉得自己胸口玉堂穴上,仿佛已经被捅开了个透心凉的孔洞,森然寒气由前心直贯背脊。
脚下不由自主的倒跄了一大步,俞和振作精神,鼓足十二成真元,双掌齐齐握住曜华剑的剑柄,口中大喝一声,沉腰拧臂扭腕,自下而上的撩扫南明离火剑。
耳听见“呛”的一声大响,俞和只觉得自己像是拿着一根三两枯枝,却扫中了一尊万斤铁岩,那反震回来的力道无比沉实刚猛,震得他两手手腕发酸,手指发麻,掌中的曜华剑险些就要脱手坠落。
膝盖忽一软,他颓然跌坐在地上,见左右手的虎口处,已然是鲜血淋漓。
强压下涌起的逆血,俞和抬头再看。就见那邢天单手握剑,人在五尺之外,依旧保持着踏步直刺的动作。他那柄蜀山神剑南明离火悬凝在半空,既不再朝前刺,也不收势撤回,雷芒流溢的四尺长剑仿佛就是烙铸在了虚空中,万古不动。
自己以十二成功力反斩过去,居然没有将南明离火剑撼动分毫?俞和有些难以置信,再看邢天嘿嘿一笑,轻轻巧巧的翻腕收势,依旧退到一丈五之外,说道:“是四御大帝的法剑么,品质端的不坏!原来你小子还修了肉身怪力的神通?很有意思,这力道正合为老夫舒筋活血!”
俞和翻身站起,但觉双臂经络如遭火焚。他轻轻甩了甩手腕,正寻思要不要祭出长生白莲护体,或者如何借助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的妙用克敌,却猛听对面的蜀山掌教沉声喝道:“临敌之际心神不定,正是自寻死路。再接我第二招!”
只见邢天抢上一步,把右臂高高抡起,南明离火剑势作力劈华山,直朝俞和顶门斩落。
对方好像是看穿了俞和的心思,有意逼他无暇动用奇门法宝。故而这第二剑可就不像第一剑那么慢了,剑锋如九天惊雷一般破空而至。俞和也不再想,他猛闭住一口真炁,舌抵上腭,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托着剑脊,举双臂朝头顶横剑一架,就要硬接此招。
又是一声震人心魄的金铁交鸣,俞和只觉得有一道雷亟自双臂滚滚而下,穿肩头,扫过背脊,坠向双腿。通身筋骨咯咯乱响,右膝软麻胀痛,他“噗通”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两支袍袖被乱罡扯成片片碎布,再看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肤上,已浮起了无数的细小血珠。硬接了蜀山邢天势大力沉的当头一劈,那股盖顶而下的庞然巨力,竟把血水从俞和的毛孔中生生的逼出体外,有股淡淡的腥气弥散开来。
丹清真人提鼻一嗅,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看清楚了么?再接我第三剑!”
不等俞和调息回气,蜀山掌教垫步跃起,人剑合一纵身而来。就看他手腕一抖,三点寒星排成品字形,疾点向俞和的眉心与双目。
百忙之中,俞和连起身都来不及,他翻转曜华仙剑,推其宽厚的剑脊作盾,封住了自家面门。
“当当当”三响犹如一声,好似三支破甲铁矢接连钉在了曜华剑上。三道刚猛的剑炁透剑而入,就算俞和单膝半跪在地上,还是震得倒滑出去数尺之远。
可他还顾不上查看剑器是否有折损,就见邢天足不落地,身似陀螺打转,顺势反手一剑,自下而上斜撩腰肋,口中数道:“第四剑!”
俞和咬紧牙关,胸中守定本命罡炁不散,他双手发力向下一沉,压着曜华剑当胸铡落。
两柄长剑的刃**错,奇光迸射,发出“咯吱咯吱”的金铁摩擦声,令人耳鼓刺疼,牙关发酸。俞和的右手,终于再抵不住从南明离火剑上传来的刚猛真炁,他骤觉寸关尺三脉门鼓胀欲裂,腕子上气劲一泄,五根手指便完全失去了知觉,那曜华仙剑脱手飞起,打着旋儿在空中翻腾。
“第五剑!”蜀山邢天的声音,好似从九幽地府中传来的追魂索命咒。那南明离火剑化作一条蜿蜒灵动的雷蛇,在方寸之间一转一折,剑尖擦过飞舞起来的曜华剑,平平抹向俞和的咽喉脖颈。
俞和两眼一眯,头皮发炸。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用麻木的右手强撑地面,将身子挪开了半尺,左手朝前一捞,握住了曜华剑的剑尖,将倒转过来的长剑当作铁鞭,恶狠狠的抽向邢天的手腕。
他这舍身攻敌的一招,就可真是在玩命了。两人此时相隔不到三尺,已是近身白刃肉搏,凶险无比,就算他的曜华剑剑柄能打落邢天手里的南明离火剑,那也必定是在被剑锋豁开喉咙之后的事情了。俞和不得不赌上一把,他赌的是邢天并非真想杀人,更赌的是蜀山掌教爱惜颜面,断不可能让一个小辈将他法剑打落。
或许是他赌对了,但也并非全对。
只见南明离火剑的剑尖,在堪堪要切入俞和咽喉的刹那,忽然收了一分回来,只隔毫厘的从俞和喉前一掠而过。那凌厉的剑炁,激得俞和牙关打战,皮膜欲裂。而曜华剑的剑柄,倒是结结实实的砸在邢天的右腕脉门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可蜀山掌门浑似不觉,硬挨了一剑柄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曜华剑被震得高高弹起,那剑锋把俞和的左手割得鲜血直流。
“一口气接我五剑不死,你小子的确是自傲的本钱。”邢天抖手挽了个剑花,倒退三步,盯着俞和道,“我问你,你可自悟?”
俞和双手撑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非是他不答蜀山掌教真人的问话,而是他此时两耳轰鸣,脑袋里好似有万马奔腾,根本就听不清邢天说了些什么。而且俞和一身血气乱窜,周身真元逆行,就算想答,也开不了口。
邢天横剑而立,等了好半晌,也不见俞和回应,于是他冷冷一哼,说道:“既然不悟,后面尚余五剑,我倒看你还能撑得过几剑?老夫也不欺你这小辈气弱,十剑已半,且由得你调息休整,第六剑我等你来攻!”
这后面的一句话,俞和终于是听清了。他不懂蜀山邢天要他悟的是什么,但既然还有五剑,那此时就必须争分夺秒的平复气血,振作真元。前五剑已然凶猛至斯,想必后面的五剑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未调理妥当,待接不住南明离火剑之时,就算邢天慈悲不杀,单只反震过来的力道,也会使命性道基大受折损。
捡起地上的曜华剑,俞和扳手扳脚的摆了个五心向天的姿势。他一边将关元内鼎中乱成一团的真元仔细理顺,一边心思转动,琢磨着蜀山掌门的真正用意。
话说前五剑斗过,其间固然凶险无比,但俞和却觉得有些蹊跷。
其一,在第五剑时,俞和想拼一式玉石俱焚,来逼得对手撤招,但为什么邢天收剑之后不躲不闪,任凭曜华剑剑柄砸他脉门要害?而既然邢天全然不惧曜华剑砸落,那就明明可以一剑封喉,他终是没下杀手,便说明其本意非是要取俞和性命。可那连环五剑毫不容情,招招致命,又是因为何故?
其二,斗完五剑,邢天斥他不悟。俞和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要悟什么,能悟什么?这位蜀山掌教真人的话里,到底有何所指?
其三,在场的四人,可都是能‘口吐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仙人物,但蜀山邢天身为一代剑道大宗师,他既没用元神御剑术,也没有施展蜀山仙宗的诸般精妙剑招,而是以肉掌执剑猛力砍杀,简直跟边疆沙场上的兵卒搏命,或者江湖绿林的武夫死斗一般无二,这是为何?
其四,邢天连发五剑,招招连环,全是最简单不过的招式。刺劈点撩抹,这分明就是‘剑九法’的路数,而且连次序都没改一丁点儿。就算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可洪荒神话里记载上清灵宝大道君与人斗剑,那也是光霞乱舞,炫华流丽。断不会有哪个剑修大宗师将‘剑九法’从头到尾依次使一遍,用这来与人赌命斗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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