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沧说,之所以他远走西南,长驻滇地别院,就是怕呆在宗门里一不留神,惹得两位师尊不喜,将他暗定为接引灵剑的人。要知道地心冰火罡煞连先天灵物都能炼化,一旦暴乱起来,云峰真人必死无疑,而那前去接引灵剑的人,多半也是九死一生。
即使他身在西南,却还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扬州本宗里的动静,听说两位师尊在这几十年里连连提拔精英弟子,三清院和清微院一齐开门授业,就是为了给接引灵剑回山积攒力量。而刚才那一男一女,不仅是巡查别院的监事弟子,更是鉴锋真人与宗华真人麾下的忠心死士。他们都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冰海北极境,但未必知道是去自撞劫数的,皆引以为莫大的荣耀。
夏侯沧一口气讲完了来龙去脉,正想表功求饶,却感觉自己肩上的长剑在轻轻颤抖。他抬头偷看,只见俞和脸色发黑,额前青筋浮凸,周身煞气流转,口中兀自喃喃自语,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俞和此时心如刀割,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当年他在罗霄山中,与恩师相处的一幕幕尽皆掠过眼前。犹记得云峰真人言传身教,手把手的替俞和纠正剑术;还记得他要去西南滇地时,云峰真人为他悉心准备的万宝木匣;更记得两人分别时,云峰真人冒着欺师叛门之罪,偷偷把一卷墨迹未干的《太玄典》抄本塞进了俞和的手中。
其实猜也能猜得到,之所以云峰真人被派去冰海北极境祭剑,多半也是受了俞和的牵连。那时候因为方家仪从中挑拨,夏侯沧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宗华真人对俞和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而云峰真人心疼弟子,便有意处处回护,于是他与宗华真人之间的关系,曾一度变得有些冲突。若是没有这番人心变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身为宗门智囊的藏经院掌院去做祭剑真人。
师恩深重如山,无以答报。俞和此时一颗心儿穿越千山万水,直朝西北极地飞去。
虽然他离开罗霄之前,将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详尽录出,留给了云峰真人,但回想起戮仙剑照耀西北大漠的万丈寒光,俞和就知道,单凭一道符箓,根本不足以在陷仙剑的戾气爆发下保住性命。为今之计,只有赶在灵剑出世之前,去冰海北极境走一趟,将这种种凶险尽数告知云峰真人,说不定以师尊他的广博学识与神机妙算,或能想出一道万全之策。
俞和心中念头翻转,可却一时把夏侯沧给忘了。
这位天罡院大师兄始终密切关注着俞和,他见对方神情恍惚,知道俞和是因为得知授业恩师身陷险境,正自心乱如麻。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见夏侯沧猛地把腰杆儿一拧,旋身而起,左臂盘曲如蛇,绞住了俞和的长剑,手腕顺势朝前一递,五根手指头死死的扣住了俞和的脉门。右手探出,亮掌印在俞和胸口之上。
“姓俞的,去跟云峰九泉之下再会吧!”夏侯沧咬牙切齿的恨声一叱,他双手同时发力,将通身十二成真元尽数化作两道太玄无形剑炁,径直摧进了俞和的脉门经络和心口要害。
第三百三十七章水中金,非不杀
夏侯沧双手狂催剑炁,两眼紧盯着俞和,期待着从对方那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上,看到有惊骇与绝望的神情出现。
可哪知道,俞和嘴角轻轻一勾,却笑了出来,而且笑得十分淡然。
夏侯沧只觉得他右手掌心一虚,仿佛俞和的肉身陡然化成了一眼无底深井。那太玄无形剑炁直灌过去,却似泥牛入海,全没了半点消息。而且隐有一股怪力在暗中作祟,正把他的真元剑炁从经络中拉扯出去,想收也收不住。这一支右手掌紧贴在俞和的心口处,就好像是落地生根,无论夏侯沧如何发力都撤不回来。
与右掌上的诡异感觉迥然不同,他扣住俞和脉门的左手五指,像是突遭雷亟般的灼疼难当。五道刚猛无匹的剑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夏侯沧的太玄无形剑炁冲得烟消云散,再如烧红的铁锥一般,狠狠的钻进了指尖的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诸穴。五道火线顺着左臂经络逆行而上,直向心脉攻去。
耳听见夏侯沧嘶声惨嚎。
他一整条左臂上的皮膜,如布帛一般被剑炁撕裂,寸寸散开。那手臂上的筋肉血络,本是如同紧紧束拢的绷弦,此刻却突然被剑炁绞断,一条条同时迸飞起来,团团血雾爆散,森森白骨毕露,这般情状真是惨不忍睹。
俞和也是心善,他并未一口气坏人道基,毁人命性。那五道无形剑炁将夏侯沧的手臂绞成血肉糜之后,便在其左肩井穴处略一转折,钻开一个铜钱大小血窟窿,呼啸着冲出体外。
这时的夏侯沧形如一条死尸,他脸色乌青,两眼翻白,口吐血沫,仅剩的一条右臂兀自挂在俞和的胸前,人已瘫软在了地上。天罡院大师兄自诩工于心计,但万万没想到天天打雁,终被大雁啄了眼。他原以为能够趁机一举反杀俞和,可哪晓得俞和的道行早已修到了令他无法揣测的高深地步,不需运功作势,只消心念一动,周身罡炁立时反扑。在俞和的护体剑炁面前,夏侯沧的太玄无形剑炁委实不堪一击。
虽说最后还是留了几分情面,没有直接斩断心脉,贯破丹田。但就这一下,夏侯沧不仅左臂齐肩而碎,道行境界也跌落了数重。他关元内鼎中的还丹小如黄豆,晦暗无光,比金丹初成的修士还不如。
此时夏侯沧万念俱灰,他仅存的一点儿真元,还在被俞和的万化归一大真符抽离炼化,身上完全提不起丝毫气力,只能任人宰割,闭目待死。
“非是我不信师兄所言,实在是从师兄口中吐出来的话尽都真假难辨。事关授业恩师的性命,俞和迫不得已,得罪了!”俞和一翻手,五指成爪,扣住了夏侯沧的颅顶天门,他游出一缕神念,直刺向夏侯沧的识海。
只见夏侯沧突然瞪圆了双眼,身子抽搐,两腿乱蹬,口中嗬嗬而呼。俞和的神念宛如一根极寒的冰针,深深刺进了他的颅脑之中,那股剧痛,仿佛是有人挥动大斧,将他的头顶骨壳硬生生劈开了。
这种搜魂炼魄的残忍手段,只有百无禁忌的魔宗修士才会对活人施展,但此时俞和也顾不上什么天良道义了。光听夏侯沧方才的说法,那整个罗霄剑门都是在与他师徒二人作对,可凭俞和自己对宗华真人和鉴锋真人的了解,两位师伯该当非是如此绝情绝义的人。
以神念对夏侯沧的本心反复拷问之下,俞和终于知道了师尊祭剑之事的真相所在。果然夏侯沧即便被长剑架颈,依旧是在心怀叵测的纂改实情,搬弄是非。
但等洞悉了其中真相,却还是让俞和吃惊不小。
原来宗华真人的确是悔悟了他对俞和的无端责难,并且亲自传下法旨,将方家仪远远发配,永不再召回罗霄。而那位第一十六代祭剑真人回到山中,也的确是说先天法剑可以在二百年左右祭炼完满,出世时剑器戾煞与冰火真罡交攻,云峰真人性命堪忧。但鉴锋真人与宗华真人却并没有听之任之,而是接连出山远赴冰海北极境,不过两人都没有带着云峰真人回山,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云峰真人还呆在两仪冰火地肺中。
有人猜测说,云峰真人只怕已经困死在了地肺之下;也有人说,云峰真人根本就没去冰海北极境,他离开罗霄之后,径直投奔了镇国真人。
后来,论剑殿的几位弟子接连失踪,仅剩下鸣剑真人独自镇守藏经院,旁人问他究竟,他就只摇头不语。而鉴锋真人与宗华真人都忙着培养接引神剑回山的弟子,谁也没有过问藏经院弟子的去向。
至于夏侯沧自己,他的确是因为不想去冰海北极境,所以躲到了西南滇地。据说鉴锋真人与宗华真人都看穿了他的小九九,故而颇为不喜。宗华真人还曾吐露心思,说想找俞和重入天罡院作主,好带领着一班精英弟子前往冰海北极境,迎回云峰真人和先天法剑。
这话传到夏侯沧耳里,着实让他日夜发愁。要知道,如果俞和顺顺利利的接引神剑回山,那凭此桩天大的功劳,罗霄剑门的掌教宝印必是俞和的囊中之物。说不定云峰真人一直不肯回来,就是想为自家弟子冒死铺路。
于是,夏侯沧就想把俞和置于死地,断了宗华真人与云峰真人的念想。或者让俞和对罗霄剑门彻底死心,甚至反目成仇。至于到时候如何接引神剑,那还有些时日可以斡旋,不用着急谋划趋吉避祸之策。
通明了种种真相,俞和面露苦笑,摇头不迭。他把手一松,夏侯沧软倒在地,人已昏死了过去。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后,俞和实在无法理解夏侯沧心中的想法。按理说这位天罡院大师兄走南闯北,也是看过天大地大的人,可怎么偏偏就把一个罗霄掌门之位看得如此之重?仿佛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便是入主罗霄三清大殿一般。区区八百里罗霄,在扬州或许是说一不二,但放到九州之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道门大派。山中既无顶尖高手,也没有上古金仙大道传承,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重宝,连南方魔宗的一众贪婪老怪们,都懒得对罗霄剑门打一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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