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也曾如她一般单纯、冲动、热血,却渐渐在江湖风雨里变得冷漠。我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力量,却发现,再无法那样简单地去守护一次。
"我没想过拥有她,只想让好借助我的力量,成就愿望,不管这愿望是什么,让她的善意能永远存在,让她的心灵能永远单纯,就算我深陷地狱,也在所不惜。
“现在想起来,在地心之城中,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的眼眸低下,陷入了回忆中。那段时间,他身上忘情蛇毒,白色的恶魔每天都在折磨着他的肉体与灵魂。他成为傀儡,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他却认为那是最快乐的。
因为,那是,他与她初相遇。
那时,他还不知道,在遇到自己之前她心中已有了青色的影子,直到三连城上的那一沁微凉,晨风吹散了所有记忆。
"三连城破,我的快乐也终结了……,因为,我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她就在我身边,却不知道我是如此深受着她。我亦必须谨守诺言,不再提起,不越雷池一步。我甘愿忍受这样的痛苦,只因我不想背叛你,只因我心底深处仍当你为朋友。”
他缓缓抬起头:“但,我们是吗?”
卓王孙冷冷看着他,并不回答。
杨逸之低下头,淡淡苦笑:“无所谓了……”
他脸上是解脱后的轻松,仿佛这个困扰多年的答案,已成为过往,不再重要,却不知为何,卓王孙的心中却仿佛被轻轻一握,传来阵阵隐痛。
杨逸之遽然抬头,冷冷凝视着他:“只是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清明如月的男子,再一次显现出他决绝的一面,那是他怒闯联营的血情。他一字一字,像是吐出血,吐出自己的心。
“因为,你也不配拥有她!”
卓王孙的目光随之尖锐起来。他感受自己胸中的怒气也在郁积,亟待爆发:“荒谬!天下之大,我何求不得?你不过是手下败将,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杨逸之静静地看着他的怒气,笑容中有一点椰揄:“是的,你天下无敌,予取予夺。但你或许还不知道,在另一个以爱为名的战场上,你早已一败涂地。”
他笑了笑:"你知道吗?你比我还要可悲。
"小鸾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只当她是一具精致的瓷偶,小心收藏,却从不去想她真的要些什么。等她死后,你荒唐地送给她在下缟素的葬礼。但你早就明白,即便十万人殡葬,也换不回她一颦一笑。
“秋璇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自以为是,不肯低头,一次次刺伤她的骄傲。当她选择独居幽冥岛后,你却挥军海上,送给她万株海棠。但出发前你就明白,即便你把整个天下装在舰船上,也换不回她见你一面。”
“够了!”卓王孙怒然打断他。
杨逸之全然不顾他的怒意,继续道:“在手中时并不珍惜,失去后才送去价值连城的礼物,有用吗?”
“闭嘴!”卓王孙已怒不可遏。
他却只是冷冷看着他:“那么,有朝一日,当相思也离开你的时候,你又准备送她什么?”
一字字,仿佛荒寺的钟声,寂静地敲打着夜色,带来贯穿灵魂的回响:“你还能做什么?”
“你还剩下什么?”
“--你和我一样,一无所有。”
卓王孙暴怒:“闭嘴!闭嘴!”他猛然抬手,剑气横亘在两人中间,将地面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隙。
杨逸之却只看着他暴怒,不动,不言,不躲闪,不阻止。
白幡、祭幛被撕扯为万千碎片,在两人间飘落,仿佛落了一场无声的雪。
卓王孙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再度将手伸到杨逸之面前,一字字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分享胜利?”
他的语气仍然是那么高高在上,仿佛他仍掌握着一切,随意便可收获想知道的答案,这一问只不过是他的一场恩赐。
真是无可救药。
杨逸之怆然一笑:“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卓王孙眉峰挑起,冷冷等他说下去。
“我要她。”
卓王孙一字字道:“你要她?”
杨逸之看着远方,淡淡道:“既然芸芸众生,无非是你的棋子。一切恩怨纠缠,无非是博弈中的交换……那如今,你众叛亲离,想要找到一个人来与你分享胜利,只好用她来换。”
“很公平不是么?”
卓王孙冷冷盯着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狭窄的灵堂里,一声锵然龙吟奏响,青光竟不受控制,在他身前三尺之处郁怒地冲击着。
杨逸之的话那么轻,却也那么尖锐,刺入他心底最深处,带来难以忍耐的刺痛。他禁不住想到了吴越王和公主临死前的话。
你将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是吗?
可他明明已拥有了天下,却来到这座狭窄的灵堂里,找到他,怀着前所未有的真诚,期待他能与自己分享胜利。他清楚地记得,当他向杨逸之伸出手的那一刻,心底深处竟有了一丝忐忑。
但他却拒绝了他。还胆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卓王孙的目光再度变得冰冷,从上而下,一寸寸打量着这个满身丧服的男子。
是他失去的还不够多么,才有了讽刺自己的资本?是他伤得还不够深么,竟还有力气在这里指责自己的过错?是自己当时一时心软不忍彻底摧毁他,才给了他反戈一击的机会?
是自己太仁慈,还是太愚蠢?
卓王孙怒到极点,反而冷冷一笑:“你,决定了?”
杨逸之看也不看他,漠然点了点头。
卓王孙冰冷一笑:“好,我将她给你!”
他目光阴郁,直直盯着杨逸之,一字一字地将这句话契入他的灵魂:"我将她给你,但你记得,你永远无法真正得到她,她亦不会属于你。
“因为,她只属于我!只属于我!”
第三十九章 旧事已非还入梦
虚生白月宫里没有一缕光芒。
卓王孙在黑夜中久久沉默,却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杨逸之的话烧灼着他,竟然让他无法安静下来。
那个男子想得到她?
没有人能得到她!绝不会有了。
他习惯了她在一次次离去之后,再会一次次回来,继续留在华音阁,直到他再次让她心碎。
他习惯于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考虑是否会伤到她,因为,她习惯了受伤后离去,也习惯了离去后的回来。
他也习惯于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甚至习惯到忘记了为什么她一定会回来。
就算将她到杨逸之的身边,她也一定会回来的。
就像当初在草原、三连城、乐胜伦宫中曾经历的一样。她始终会回来,回到他青衣之侧。
但蓦然之间,他忽然想到,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每次,她都要恭谨地叫他先生。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对他恭顺有礼,不敢有半分偕越。她总是默默忍受他所有的伤害,忍受他为她做的一切安排。
究竟是因为她愿意如此,还是,她不得不如此?
他霍然发觉,除了那一次,她在昏迷中的无心对答,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谈过心。他与她虽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道冰冷的墙。
他与她之间,隔着他的威严,她的顺从。
从未越界过。
什么样的恋人会像他们这样?
无论怎样对她,她始终不曾愤怒、争吵、抗争,亦始终不曾说过一句。
一句“我爱你。”
她真的不能离开他吗?
卓王孙忽然不敢再确定!
曾经的一幕一幕在他面前停过,烧灼着他的灵魂。他赫然发现,或许一切都是错觉。
或许,她从未爱过他。
门,轻轻地被推开。
相思静静地站在门口。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她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到这里。也许,只是个习惯。离开了,就要回来。也许,她只是没有别的去处可去,只好回到这个伤她伤得如此重的城市,见到这个伤她伤得如此重的人。
也许,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希冀,希冀那曾经发生的是幻觉,他可以像以前一样,用淡淡或冷漠的笑容迎接他,就像她从不曾离开。
“先生……”极轻的声音,划破了虚生白月宫里的寂静。
卓王孙看着她,没有回答。郁结的心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他身边。
相思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熟悉这寂静,每次她回来的时候,卓王孙都会用这样的寂静迎接她,就像她从不曾离开。这寂静让她有一丝安宁。
就算曾互相伤害过,至少,还有一丝默契保留着,仅属于他们俩的默契。
“平秀吉,已经饮下了我的毒茶。我确定,他是真的平秀吉,因为……”相思想不出该说什么,就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天守阁发生的一切。平秀吉如何向她解释鬼藏的秘密,她如何意识到平秀吉的真身所在。她并不认为平秀吉是死在自己手上,真正杀死他的是卓王孙。卓王孙瓦解了他的信念与信心,饮下那杯毒茶,只不过是他主动求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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