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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 [5部完结] (凤歌)


  园子里的板凳东倒西歪,戏台坍塌如故,地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色,四面的草木郁郁苍苍,透出一股子阴森气息。朱微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些瘆人!”乐之扬道:“我进宫那一晚,张天意在此杀了不少人!”朱微“哦”了一声,恍然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戏园子?”
  乐之扬点头道:“正是!”他判别方位,向东南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墙角,向朱微讨了宝剑,挖掘起来,挖了约摸三尺来深,仍是一无所得,乐之扬心里疑惑:“莫非赵世雄说谎,死到临头还寻我开心?”
  正想着,“叮”的一声,剑尖触及某种铁器。乐之扬心头一震,赶紧挖开泥土,但见一口箱子,外用油布重重包裹。朱微一边瞧着,也觉心跳加快。乐之扬搬出箱子,拆开油布,但见两尺见方一口小小铁箱。箱子上有锁,朱微正想钥匙何在,乐之扬手起剑落,将锁一剑劈断,打开箱盖,里面用明黄软缎重重包裹,拆开缎子,一只灰白石鱼。跃入两人眼帘。
  但看石鱼形状,乃是一只鲤鱼,长约一尺五寸,宽约八寸有余,鳞腮鳍尾俱全,一双鱼眼木呆呆的全无生气。可怪的是,石鱼的眼珠、鳞片之上均有细小楷字,字迹端方有力。乐之扬随口念道:“沙鸡陁力沙识,沙侯加腊滥……”朱微忍不住问道:“你在念什么?”
  乐之扬将石鱼递给她,说道:“鱼上面有字!”朱微接过看看,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乐之扬,你念得不对!”乐之扬道:“怎么不对,这些字我都认识!”朱微摇头说:“不是字不对,是字的顺序不对!应该是这么念!”她顿了顿,念道,“娑陁力、沙识、鸡识、沙腊、沙侯加滥,俟力建,般赡、鸡识……”
  她的声音婉转动人,乐之扬忍不住打断她说:“怎么听着怪怪的,有点儿像是,像是……”朱微笑道:“像乐曲么?”乐之扬一拍脑门,说道:“不错,真是像乐曲!”
  朱微点了点头,说道:“不奇怪,这就是乐谱!”乐之扬一呆,失笑道:“你骗人,乐谱我见千见万,还不认识吗?依黄帝十二律,当是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仲吕(按,近于十二平均律)。若按五行之声,当是宫、徵、商、羽、角、变宫、变徵(按,类似于今之简谱,1、2、3、4、5、6、7)!这些杀鸡杀鸭的,又是哪门子音律?”
  “无怪你不认识!”朱微叹了口气,盯着石鱼微微出神,“天底下认识这曲谱的人少得可怜,我知道的人里面,也只有十七哥认得。这些字是乐谱不假,只不过,不是中土的罢了!”
  乐之扬奇怪道:“不是中土的,又是哪一国的?”
  朱微说道:“这乐谱叫做龟兹汉谱,源自古龟兹的乐谱,自从龟兹国灭亡,本国的乐谱也失传了,纵未失传,也由先代乐师转为了中华正音。更何况,这龟兹汉谱与古龟兹的乐谱又有所不同,古龟兹用的是龟兹语,这里将龟兹语的吐字发音按汉字直译过来,所以看上去全是汉字。这石鱼又不规整,上下横直歪歪斜斜,如果不懂古龟兹谱,根本不知道如何断句,就如你初见时的一样,一念就乱了套,就算眼睁睁看着,也不知道这是乐谱!”
  乐之扬又惊奇,又佩服,问道:“你又怎么认得呢?”
  “也是凑巧!”朱微笑了笑,“十七哥与我都是乐痴,他是男儿身,出入宫廷比我方便,又是大国藩王,财富予取予求。他不但酷爱收藏古代的乐器,更爱搜集古时的乐谱,但凡发现古谱,不惜重金求购,久而久之,积了满满两大书架的古谱。他知道我也是同好,所以找到一本古谱,必要抄写一份给我。这些古谱里面有契丹文、女真文、西夏文、蒙古文,还有八思巴文,这些都难不倒我们。唯独有一本谱书,古旧发黄,只剩半册,我俩说什么也辨认不出。十七哥问遍了熟识的乐师,也无一人认得,但瞧书中的图页,上面的琵琶式样又分明出于古代的龟兹国,十七哥于是疑心这曲谱与龟兹人有关。盛唐之时,龟兹音乐雄视中土,更无一国可与抗颉,可是龟兹语早已失传,这本乐谱通篇又是汉字。十七哥钻研数年,一无所获,直到前年,方才出现了转机。”
  乐之扬忙问:“找到识曲谱的人了吗?”朱微摇头说:“没有,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十七哥找到了一本书。这本书原是蒙元宫廷里的,蒙元败落以后,由元朝皇帝带到了塞外。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军,俘获甚众,除了金珠宝玉,还有一批图书。回朝以后,大部分图书他都交给了朝廷,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偷偷扣下了几册图书,其中有一本怪书,从封皮到内页,尽是这种龟兹汉谱,因为无法看懂,蓝玉以为藏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他本是赳赳武夫,也没有用心钻研,只是私自扣下,藏于府中秘库。洪武二十六年,蓝玉图谋造反,人被诛灭,家也被抄了。可巧十七哥参与审理此案,于是得到了这本谱书。他如得珍宝,拿回府中钻研,意外于书页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明了龟兹汉谱的翻译之法。这件事本是我二人心中的大悬案,十七哥一旦发现,连夜转告与我。所以我一看到这些字,立刻就能认得!”
  乐之扬忙问:“怎么翻译?”
  “说来也简单!”朱微顿了一顿,“若是不知翻译之法,一百年也想不出来,知道了翻译之法,我一说,你就懂了。”她蹲下身子,拿了一块尖石,边说边写:“娑陁力是林钟宫声,鸡识是南吕商声,沙识是应钟角声,沙侯加滥是黄钟到太簇的变徵声,沙腊是太簇徵声,般赡是姑洗羽声,俟力建是仲吕到林钟的变宫声,依次翻译过来,自然成了一首曲子!”
  乐之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文字,半晌说道:“无怪这么多年,都没人能破解这石鱼的秘密。只是破解了又怎样?这石鱼上写的根本就是乐谱,跟武功全无关系!张士诚的儿子白死了,赵世雄白死了,玄天观的道士也白死了。”
  “这样岂不更好?”朱微拍手笑道,“武功是杀人之道,音乐是娱人之法,相比起来,音乐比武功好一百倍。这位灵道人前辈,想必也是一位乐道高人,可惜晚生了数百年,不能与他一会!”
  “要会他还不容易?”一个声音忽地传来,于寂静之中格外刺耳。两人双双跳起,掉头看去,只见张天意一脸诡笑,从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盯着二人说道,“人死归于幽冥,我送二位一程,到了幽冥地府,你们不就能见到灵道人了吗?”
  朱微只觉手脚冰凉,呛啷抽出长剑,锐声喝道:“乐之扬,你先逃!”乐之扬一皱眉,朗声道:“逃什么?”一伸手,将朱微的手紧紧握住,朱微看他一眼,只见他嘴角含笑,全无惧色,一时间,心中又甜蜜,又焦急,恨不得化身神仙,使个搬运法儿,将他远远送走才好。
  张天意不甘心冷玄得到灵道石鱼,又知道乐之扬撒谎,石鱼必然不在紫禁城,冷玄迟早出宫来取,故而一面知会东岛三尊赶来京城,一面守在紫禁城附近窥视。一见冷玄出宫,立刻飞鸽传书,通报三尊,撺掇双方大战一场,自己却守在一边,打算渔翁得利。他见乐之扬二人跳出茶楼,本想一鼓擒拿,可是转念一想,莫如将计就计,先让他们拿到石鱼,自己再行出手抢夺。
  这么一想,他远远跟着两人,直到乐之扬挖出石鱼。石鱼上的文字,张天意早年也曾见过,但却不知其意,听见两人议论,心生好奇,便在一边凝听。听到朱微说出文字来历,心中先是一热,又听不过是一支曲谱,心中又是一凉,这么忽热忽冷,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夺鱼杀人。
  此时看见两人模样,张天意不由笑道:“原来还是一对同命鸳鸯,小小年纪,倒也有情有义。也罢,看这情义分上,我给你们一个痛快!”朱微想要反唇相讥,可又嗓子艰涩,忽地甩开乐之扬,手捏剑诀,俏生生摆了个架势。
  “奕星剑?”张天意面透杀气,“你也是席应真的徒弟?好得很,上一次跟燕王没有比完,今个儿接着比!”说着拔出剑来。他的软剑丢在了紫禁城,这口剑刚刚买的,虽不如软剑好使,对付这对少年男女却是绰绰有余。
  朱微自从练成剑术,从没遇上过真正高手,忽见张天意拔剑,不由浑身发抖,说不出的紧张,心里默想“奕星剑”的精要,抿嘴盯着对手,仿佛痴了呆了。
  张天意身经百战,一瞧朱微神气,便知她是个初出道的雏儿,暗自冷笑,正要出手,忽听乐之扬叫道:“慢着!”转眼一瞧,那小子不知何时手里捏了一块石头,对准灵道石鱼,大声说道:“张天意,你要活鱼还是死鱼?”
  张天意心中一沉,冷笑道:“何为活鱼?何为死鱼?”乐之扬笑道:“活鱼就是一条整鱼,死鱼就是一堆破石头,你若动手,我就把石鱼砸碎,大伙儿拼个鱼死网破!”
  这么一说,新仇旧恨涌上张天意心头,他直眉瞪眼,厉声叫道:“小畜生,你吓唬谁?骗我入宫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今儿不一剑剑剐了你,我就不姓张!”乐之扬接口便道:“不姓张,姓乐也好,我正差一个灰孙子提夜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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