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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 [5部完结] (凤歌)


  朱允炆笑笑,指那国字脸的官儿说:“这一位是齐泰齐大人,现在兵部任职。”又指那都雅官儿,“这一位卓敬卓大人,官居户部侍郎,这二位虽说不是伴读,可是学识精深,都是我的良师益友。”
  乐之扬向二人施礼。卓敬打量他一眼,忽而笑道:“太孙殿下,看见道灵仙长,我忽然想到一件怪事。”
  朱允炆笑道:“什么怪事,说来听听?”卓敬道:“下官乡里有一户农家,去年猪栏里多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狗。乡亲们都很奇怪,议论说:‘道是狗养的,又是猪的种,道是猪生的,又是狗的种’。”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黄子澄故意问道:“此事十分有趣,但不知跟道灵仙长有何关系?”卓敬笑道:“‘道是’不就是‘道士’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原来,朱允炆恼恨乐之扬当日压过自己的风头,授意三个心腹,设法羞辱于他,殿中的道士只有一个,卓敬说的这个笑话,暗示乐之扬不过是猪狗之徒。
  乐之扬心中气恼,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么说起来,小道这两日也遇上了一件怪事。”三个官儿对望一眼,均是微微冷笑。乐之扬视若无睹,接着说道:“我住一家客栈,忽听一个客人和店主人吵闹,上去一瞧,却见马圈里多了一头毛驴。”
  “何足为奇。”黄子澄冷笑道,“马圈里就不能养驴么?”乐之扬笑道:“驴是能养的。可是客人说了,他关在马圈里的明明是一匹马,一夜之间,怎么就变成驴了?”卓敬接口笑道:“必是店主人偷梁换柱,用驴换了马。”
  乐之扬笑道:“客人也这么说,店主人却自有道理,他说:‘客官有所不知,你看这个驴字,左边一个马,右边一个户,你这马所以变成了驴,一定是去户部当了官儿的。’”
  殿中一时寂然,卓敬脸色铁青,冷笑道:“照仙长的说法,我户部官儿都是驴么?”乐之扬笑道:“不敢,这话又不是小道说的,而是那一位店主人说的。”
  卓敬发作不得,心中好不气闷。朱允炆见他失利,也觉不快,向齐泰使个眼色。后者手拈胡须,微微笑道:“下官昨日想到一个上联,冥思苦想,始终没有下联,仙长学问了得,还请为下官想一想这个下联。”
  乐之扬心中大骂:老子又不是书生,有个狗屁学问,对个狗屁对联?可齐泰指名道姓,若不接招,更惹耻笑。当下只好硬起头皮说:“小道才疏学浅,只怕对不上来。”
  “不妨,你先听上联。”齐泰笑了笑,大声说道,“上联是:‘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
  众人大笑,卓敬挑起大拇指,啧啧赞道:“齐大人好上联。”
  乐之扬心中大怒,“对锯”即“对句”,这个上联分明骂自己是猴子,若是对对子,甘拜下风也无不可,既然是骂人,那可万万不能输给这老畜生。一念及此,忽然想起先前说过的笑话,脑中灵光一闪,笑嘻嘻说道:“齐大人,我下联有了,只是多有冒犯。”
  齐泰心中惊疑,强笑道:“无妨,下官必不见怪。”乐之扬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一驴陷足淤泥里,老畜生如何出蹄?”
  众人呆了呆,忽地齐声叫“好”,唯独齐泰一张脸涨红发紫,勉强挤出笑脸,却比哭还难看。朱允炆瞅他一眼,笑道:“齐大人不要生气,这上下二联真是绝配,出蹄、对锯,当真妙极,无怪圣上另眼相看,仙长果然才智不凡。”
  “不敢,不敢。”乐之扬笑道,“不过运气罢了。”
  三个文官连折两阵,锐气尽扫,朱允炆也知三人不是对手,再斗下去,更添羞辱,当下掉转话头,论起学问。
  黄子澄三人都是当今大儒,若论读书多寡,乐之扬及不上他们一个零头,可他颇有几分歪才,又没有礼教约束,对于任何学问,总有独到见解。三个儒生听他邪说外道,均是怒气冲脑,可是辩驳起来,乐之扬诡辩不穷,往往三言两句,堵得三人哑口无言。
  朱允炆虽觉这小子离经叛道,可是言论新奇,颇能消愁解闷,故也任其发挥,并不加阻拦。起初两人只论学问,过了几日,稍稍涉及政事。说到四书五经,乐之扬不过一个草包,可是处理政务,颇有些天分,任何疑难到他手里,总能想出妥善法子。朱允炆按他说的批复奏章,朱元璋鲜有改动,若是黄子澄等人的主意,往往被老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久而久之,朱允炆对乐之扬观感大变,甚至于生出依赖之心。
  黄子澄等人妒恨交迸,东宫里的太傅、伴读,均是八股出身的大儒,酸味相投、串通一气,将皇太孙视为禁脔,决计不容他人染指。更何况乐之扬一个道士,不通儒术,少年得志。众儒生小考大考,熬得须发斑白,方才到此地位,一个小小道士,无功无德,焉能一步登天。
  因此缘故,儒生们百般刁难,处处跟乐之扬作对。徐府赴宴之事,早已传遍朝野,黄子澄逮住此事,大做文章,在朱允炆面前加油添醋,将乐之扬说成是燕王府的奸细。
  诸王之中,朱允炆最忌晋王、燕王和宁王,三王镇守北方,手握大明朝一半的精兵强将。而在三王之中,燕王英武绝伦,更是朱允炆的眼中钉、心头刺,故而听了儒生们的挑拨,朱允炆心生忧虑,又和乐之扬疏远起来。
  乐之扬明白皇太孙的心思,乐得清闲,得过且过。朱允炆不问,他也决不多说,儒生们若是挑衅,他也毫不客气,文来文对,武来武对。说到冷嘲热讽的本事,十个大明朝的状元也不是他的对手。
  十余日一晃即过,席应真留在禁城,始终不出。乐之扬百无聊赖,便以练功为乐。修炼已久,他发现,一身真气虽说变正为逆,可只要反吹《周天灵飞曲》,仍可使得真气逆转。每次逆行之际,真气奔流如火,灼热难当。这时,只要修炼神秘人所传的心法,真气又会转为顺势,漫如凉水,侵润百穴。
  如此忽正忽逆、时冷时热,乐之扬只觉有趣,反复导引真气,直到顺逆、冷热随心所欲。这么朝夕苦炼,体内的真气越积越厚,似乎每日都有精进,乐之扬大受鼓舞,于是修炼更勤。
  这一日夜里,他吹起《周天灵飞曲》,正吹了一遍,又反吹了一遍,等到真气逆行了一个周天,忽又放下笛子,练起神秘人所传心法。真气顺势而行,走到“百会穴”时,头顶突地一跳,真气忽然变快,钻入小腹丹田,乐之扬尚未还过神来,那股真气转了一转,忽又分为两股,从丹田之中流了出来。
  两股真气一冷一热,一柔一刚,穿过会阴,直抵脚心。在涌泉穴盘旋时许,直到冷者变热、热者变冷,才又双双流回,在“命门穴”汇合,顺着背脊直冲后颈。过了“玉枕穴”,忽又一分为二,热气冲上头顶,冷气顺着舌尖流入咽喉,那感觉就像是三伏天喝下一杯冰雪水,畅快之极,难以言喻。
  真气忽集忽分,忽冷忽热,乐之扬惊奇之余,又觉十分不解,浑不知无意之中突破瓶颈、修为精进,时下水火相济、龙虎交媾,一身之中造化阴阳,正是自古练气士梦寐以求的秘境。
  久而久之,乐之扬只觉身轻意爽,飘飘欲举,四面至幽至寂,眼前大放光明。寂静中,他的知觉变得异常敏锐,尤其一双耳朵,数十丈之外,花落鸟飞,无不清晰可闻。
  霎时间,乐之扬的心里涌起一股喜悦,活泼泼,亮堂堂,正如佛经里所说:“见大光明、得大欢喜”,这一股欢喜满足,绝非语言所能形容。
  又过良久,乐之扬收功起身,凝神内照,只觉神满气足,阴柔、阳刚两股真气有如两股泉水,随他心意,分合自如。
  乐之扬察看一阵,忽又想起《剑胆录》里的《夜雨神针谱》,寻思道:“针谱里说,若要发出神针,必须‘刚劲为弓背,柔劲为弓弦’,我如今有了阳刚、阴柔两股真气,何不试试这个法子?”
  他走出云房,来到一棵松树下方,一掌拍中树干,松针零落如雨。乐之扬袖袍一拂,收起松针,取了一枚,依照针谱上的法子发出,嗤的一声,松针飞出一丈多远,钉在墙壁之上。
  乐之扬又惊又喜,试想松针何等轻飘,若非这个法子,飞出三尺也难,如果换了金针,岂不一发伤人?
  庭中草木茂盛、蚊虫甚多,乐之扬耳力精进,听其声,知其形,纵在暗夜之中,也能听出飞虫的方位。他取了一枚松针,射向一只飞蛾,谁知用力过猛,松针落空,与蛾子掠身而过。
  乐之扬并不气馁,听声辨位,接着试针。起初屡射屡空,试了一百余次,忽地开窍,把握住轻重缓急,一扬手,松针电射而出,将一只飞蛾钉在树上。
  从此之后,乐之扬一发不可收拾,嗤嗤嗤接连发针,起初二十针方能射中一只蛾子,到了后来,七八针就能射中一只蚊子。
  这么忘我苦练,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阳光照入庭院,乐之扬定眼一瞧,地上密密麻麻尽是飞蛾蚊虫,均被松针刺穿,统统僵伏在地。
  乐之扬小睡了一会儿,兴致不减,又到阳明观后的树林里射杀苍蝇。不过两日工夫,林中的苍蝇几乎绝迹。这么昼夜苦练,手法越见精妙,松针一旦发出,十只飞虫之中,不过两三只能够脱身。乐之扬望着满地虫尸,心中大为得意,暗想:“比起金针,松针更好,金针稍一不慎便会伤人,松针固然能射杀虫子,射中人体,顶多不过刺入寸许,即可制住穴道,又不会伤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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