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年一摆手:“多年以来,老夫不曾照拂过你们兄妹丝毫,你心中可有埋怨?”
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的来意,叶君生略一沉吟,便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子过去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实属咎由自取,怎敢怨天尤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知年嘴里咀嚼着这句发人深思的话,万万没有想到叶君生居然会如此评价自己,没有任何推搪的藉口。
江静儿亦是一呆,认真看了叶君生一眼,眼眸有异彩掠过。
片刻后,江知年又问:“君生,还记得你十二岁时,你父母尚在,曾请我来劝解你,切勿沉迷故纸堆的事情?”
叶君生脑海闪过一段记忆,不由苦笑道:“记得,那天你游说了小子整整两个时辰,然后又训斥了一个时辰,最后痛骂了半个时辰。而由此至终,我只捧一卷《四书十二重楼集注》,高声朗读,对于你老的教诲,置若罔闻。”
“你记得就好,那一天,老夫气愤不过,骂你‘烂泥扶不上墙’,最后拂袖而去。从此以后,不再登你家之门。因为我绝不愿意把最疼爱的孙女,嫁给你这么一个顽冥不灵的书呆子。”
说着说着,江知年恼怒得胡须都一荡一荡的。
叶君生肃立:扪心自问,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会憋一肚子的气,哪怕数年时光过去,这气也未必能消除平息。
“不过老夫与你爷爷乃患难之交,有过命的交情,纵然不喜,但也没有提出解除婚约。只因我想再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不能读书破万卷后,豁然开窍。不料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七年。”
叶君生道:“承蒙江爷爷抬爱,小子惭愧。”
江知年一瞪眼:“你先别惭愧,老夫话还没有说完。虽然看起来如今你确实开了窍,但凡事总需要事实证明。”
叶君生问:“要怎么证明?”
“明年开春童子试,你若能考取秀才功名,便是明证。到了那时候,我便做主,让你和静儿正式成亲。”
“爷爷!”
旁边的江静儿脱口急叫。她这趟来,目的可是直接解除婚约的,根本没料到爷爷会对叶君生做出如此约定。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
江静儿感觉到了委屈,嘟起小嘴来抗议。从内心上讲,她绝不愿意嫁给叶君生,哪怕对方开了窍,不再是书痴,可文弱书生的本质没有改变,哪怕拥有了功名,也是如此。
江知年低喝道:“静儿,从小爷爷是如何教你的?为人处世,必言而有信,交而有义。”
被爷爷训斥,江静儿很倔强地鼓起了眼睛。
江知年转头面对叶君生,继续道:“不过君生,如果考不到功名,那两家婚约自动作废。另外,在整个过程中,我江家不会资助你丝毫,完全需要你个人努力,清楚了吗?你可有意见?”
他自幼习武,脾性颇有些武林风范,说话豪爽而直接。在这一方面上,江静儿倒是遗传了爷爷的基因。
叶君生忽地一笑:“我有意见。”
“嗯?”
江知年眉毛一竖,压抑住心头的恼意:“你想怎样?”
叶君生目光清澈,一字字道:“其实小子也不怎么中意江妹妹,既然彼此无爱,又何必勉强?解约才是最好的办法。”
说着,从怀中拿出那张红色婚书,两手轻轻一扯,撕烂开来,化为纸碎,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正文 第十七章 解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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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君生,你!”
“哥哥……”
叶君生撕掉婚书的行为,实在出乎意料,六道目光全部倾注在他脸上。
作为焦点的叶君生却一脸平静,从容起身,朝江知年一拱手:“小子鲁莽,还请江爷爷恕罪。”
其实对于此老,他印象相当不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遵信守诺的,但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人钦佩。
江知年目光灼灼,直要看透叶君生的内心一般。只可惜,叶君生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瞧不出丝毫端倪。
江静儿更是大感意外,虽然她是想来解除婚约的,但当事情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却又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听到叶君生那轻飘飘的一句“其实小子也不怎么中意江妹妹”——
这算什么意思?
难道以自己的品貌出身,这书呆子都不放在眼里?可恶,实在可恶!
一股由于被看轻而萌生的莫名恼怒压抑不住地泛上心头。
许久,江知年才缓缓吐一口长气出来,摇摇头,道:“可惜,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可惜什么,就此打住,起身迈步,出门而去。
江静儿自然跟随其后,不过临出门槛时蓦然回首,狠狠剜了叶君生一眼。
屋子里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叶君眉脸上的愕然之情犹未消逝,嗫嚅了几下,那话终是没有问出口。她无法理解哥哥为何要撕毁婚书,要知道,如果真能娶江静儿,顷刻间便能拥有一份富贵前程,不知可以省去多少辛苦。
况且,江静儿才貌出众,无可挑剔。
这样的嫂子都不要,哥哥到底想咋地?
叶君生知道妹妹心中所想,无奈许多话不好明说,也难以解释,酝酿许久,只能感叹一声:“对不起,哥哥辜负了爹娘的期望。”
这下反要叶君眉宽慰了:“哥哥,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原因的,爹娘在天之灵,也会体谅。”
叶君生淡然一笑,道:“不说这个了,屋顶还有些地方没有补好,继续吧。”
……
“什么?叶家小子自己把婚书撕毁了?好,太好了。”
江家,听闻消息后,江母喜形于色。
江静儿却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道:“母亲,没什么事我就回后院练功了。”
江母脸色一板:“你就知道练功,我说静儿,你现在年纪不小了。一个女儿家,自当在闺房里头作女红,读些诗词。整天挥拳劈腿,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我可听说,明天青山便要启程回冀州了,他毕竟有官事在身,不能请太久的假期,明天你务必要去送人家。哼,既然与那书呆子的婚约已解除,就无需顾忌什么了。”
江静儿心不在焉地嘴角一翘,敷衍道:“知道啦。”走了出去。
江家后院,专门建立了一个演武场,虽然不大,但足够应付两、三人同时在上面练武。而场边上有兵器架,摆着刀枪剑戟等好几般武器。
江静儿换上一身劲装,把玲珑有致的傲人身材显露无遗,头发编成一根利索的大辫子,咬在嘴中,伸手在兵器架上捻起一杆红缨枪,摆开架势,吆喝一声,呼呼的开始演练。
这套枪法,有个名堂,叫做《穿云十八枪》,属于家传武学。十分了得,在武林中亦是声名赫赫。
江静儿苦练多年,但至今只掌握到一半,仅能使出九式枪法。纵然如此,也是她最为拿手得意的功夫了。
在天华朝,对于女子的束缚不算严厉,固然不可能做到“男女平等”,但女子练武习文,也是很正常的事。
在爷爷的影响,以及悉心教导之下,江静儿自幼练武,不爱刀剑,独爱长枪。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一杆长枪在手,挑、刺、扫、缠、拨,架势十足,可绝不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但见场上,枪杆影子叠叠,枪头寒芒迸射,其中一团红缨撒开,宛如一朵怒放的大红花,能起到干扰敌人注意力的效果作用。
“着!”
使到兴起时,江静儿回头望月,一记“回马枪”,长枪呼啸脱手,“噗”的击中演武场边上的一棵柳树,枪头深入树干中,近乎数寸。
似乎将满腔恼意发泄了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樱口张开,喘气嘘嘘。
身后有拍掌声起,随即传来爷爷的赞赏:“静儿,你这招回马枪终于练成了。”
江静儿站起来,恭敬地问好。
江知年瞥了她一眼,忽道:“静儿,如今婚约解除了,但你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开心。”
江静儿没好气地道:“爷爷,瞧那呆子的恶劣态度,叫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江知年点点头:“对呀,爷爷也没有想到这小子居然来这一手,还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江静儿很不服气:“我看他是自知考不到功名,就酸溜溜演戏,摆架子,好表示自己很有骨气,哼哼,简直幼稚得不行。”
闻言江知年呵呵一笑,随即想起了什么,悠然一叹:“说起来,我对不起叶明山。”
叶明山,便是叶君生的爷爷名讳。
“爷爷,这可是他自愿解除的。”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静儿,日后你不会后悔吧。”
江静儿登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蹦跳起来:“爷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会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本小姐会看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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