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低声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耸然动容,田不易更是气得勃然变色,苏茹皱了皱眉,道:「小凡,你若是有什么顾忌便与你师父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张小凡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两声,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也收了个好弟子啊!」
张小凡匍匐在地下的身子一颤,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与表情,这个屋子之中,彷佛也有个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只听他低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咯嚓一声,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众人变色,只见他对着张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错,嘿嘿,你可知道背师偷艺乃是我青云门中大忌,轻则面壁数十年,重则废去道行逐出青云,你可知道?」
张小凡猛的抬起头来,看着田不易,只见师父脸上满是怒意,但绝无一丝夸张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当初田灵儿私自传他法诀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这个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声。
一个人的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寒了下去,彷佛疯狂却这么理智地看着自己,张小凡闭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慢慢踏出了最后一步:「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张小凡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以宋大仁为首强撑着跪下,其它众弟子都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来,道:「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宋大仁更道:「师父,我、咳咳,我,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小师弟做了错事,错都在我,您就饶过小师弟吧!」
在众人哀求声中,田灵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墙壁角落痛苦挣扎、血洒衣襟的张小凡,脸色煞白而没有一丝血色。
田不易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些弟子,又盯着还在墙角的张小凡,满脸怒色不退,怒哼一声,一甩袖袍走了出去。
苏茹看了众人一眼,摇着头轻叹一声,对宋大仁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张小凡,对被何大智扶着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们去照顾小凡,我要去看看你们师父。」
宋大仁等人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又是一声轻叹,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田灵儿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张小凡,张小凡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弯里,居然还笑了笑。
那一个瞬间,一滴清凉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泊之中。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广场之中,昂首看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茹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心情好些了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苏茹微微一笑,道:「你骗得过大仁、灵儿他们,却瞒不了我。你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凡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田不易看着夜空,一声不吭。
苏茹摇了摇头,道:「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要面子!」
田不易转过头来,瞪了妻子一眼,道:「妳又不是没看见,那臭小子跟什么似的,『师父,请责罚我吧!』」他学着张小凡的口吻说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错了,居然还说得十分委屈的样子,反而是我这做师父的欺负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苏茹回头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田不易道:「什么?」
苏茹淡淡道:「灵儿的样子很是古怪,你不觉得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
苏茹笑道:「你也看出来了罢。小凡这五年来待在大竹峰从未外出,只能是我们门下弟子私传于他。灵儿一向与小凡要好,平日里仗着我们宠她,私传给小凡第三层法诀只怕也是敢做的。而且她心中若非有鬼,以她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替小凡出头的个性,这一次居然一个字也不说?不是她还有谁?」
田不易对妻子的话似是早已想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但仍有怒气,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灵儿的错,但妳看张小凡这小子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硬是顶我的嘴死都不说,真是该死!」
苏茹失笑,轻轻拍了拍丈夫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认错的性子,还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说了,小凡这般做还不都是为了灵儿,这份心意很难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啊?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灵儿份上就不要太过分,明日就让小凡回大竹峰,在后山面壁个三、五十年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哼了一声,却道:「好不容易我门下弟子才出了一个、一个……怪才,让他面壁岂不是便宜了苍松、商正梁他们,想也别想,明日不管死活,还是让他继续参加比试。」
苏茹嫣然一笑,风姿动人,走上去牵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嘴硬心软。」
田不易肥胖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不过立刻回复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道:「老夫老妻了,妳也不怕别人笑话。」
苏茹斜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么,你现在做了首座便怕了吗?二百年前,也是在这通天峰上,七脉会武比试之时,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处把我叫到这里,那时我师父真雩大师和师姐水月都在附近,也没见你怕过!」
田不易嘿了一声,笑道:「妳师父真雩那时候有五百多岁了吧!早就老糊涂了,我才不怕;至于妳那凶神恶煞一般的师姐,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单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拖着妳不放,我恨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怕她!」
苏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许你说我恩师和师姐的坏话!她们对我可都是情深意重。」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颇为滑稽,看他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大有她们对妳再好,妳还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苏茹看在眼底,忍不住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
田不易心情大好,伸手拉住妻子光滑如丝的玉手,缓步走在这云海之中。
「对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怎么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烧火棍当做法宝居然还用得风生水起,刚才只顾生气,忘了把那东西拿来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还是私自修行,于法宝操控运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指点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说吧!昨晚掌门师兄把我们几个首座叫去,说是在与灵尊以通灵术交流之后,发觉灵尊似是因为感觉到某个凶物煞气才有所动作,但后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灵尊至少也活了六千年,妳师父六百岁就胡涂了,灵尊现在胡涂一些也不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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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前四
隔日,阳光照常升起,大竹峰众人来到了广场之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
田不易与苏茹走在前头,张小凡身上的伤好象在一夜之间好了起来,走在众人之中,从未受到如此重视的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低声对身旁的杜必书道:「六师兄,大师兄伤得很重吗?怎么会到了走不动的地步了?」
杜必书摇了摇头,道:「师父早上给大师兄看过了,说是昨日那场比试中他与长门的常箭师兄比试太过激烈,且一个主攻一个主防,斗来斗去斗了个两败俱伤,伤了经络,只怕于修行受损不轻。」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连大师兄都斗他不过,我今日与常箭师兄比试,岂不是、岂不是更是被他打了落花流水?」
杜必书白眼一翻,道:「若是按常理自然如此,但就是按着常理,前两日里你比试时诸位师兄赌你输的可占了多数!」
张小凡哑口无言,只得闭上了嘴。
北方最大的那个擂台之下,人山人海,不用说自然是陆雪琪今天在那里比试了,田不易往那处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对于打败自己女儿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好感,当下率着门下弟子向西边擂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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