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仙人见他一击不中,便不再上前,只是站在那儿闭上了眼,心道:“少年,虽然你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力也算难能可贵,但这八音奇阵到底不是你所能抵御的。”他知道这《无衣》威力太大,到了第三段,更是大巧不工,古拙异常,陈靖仇若是一味地强行抵抗,说不定还会受伤,因此弹到了第二段的“与子偕作”这句,左手五指一拂,便准备另换一曲《水仙操》。
《水仙操》是古琴师伯牙所创。伯牙学琴于成连,三年技成,成连便说:“我之所学,不能移人之情,你应该向我的老师方子春学习。”于是带着伯牙出海,到蓬莱山后说,“我去接老师过来。”但良久不归,伯牙只听得海水汩没,山林窗寞,群鸟悲号,恍然大悟说:“原来先生是要移我之情。”于是作了此曲。这一曲弹来,空山无人,琴声已与天籁同化,令人万念俱消。这一曲弹罢,陈靖仇的杀机便再不能起,唯有知难而退一途了。
古月仙人伸指刚弹响《水仙操》的第一个音,陈靖仇心头忽地一亮。古月仙人最先弹的那阕《善哉行》,一换为《沧浪歌》,二转为《无衣》,这些调子犹在耳边,他心道:“《善哉行》是土象,《沧浪歌》却是水象。土能克水,由土转向水,而《无衣》却是金象,金能生水,古月先生所弹之曲,一般也深合五行,正是张大哥说过的相生相克之理。只是他似乎五行皆通,弹奏之时流转如意,毫无滞涩,似乎连成一片,所以我看不出破绽。”这回古月仙人虽然只弹响了第一个音,却有沧海浩渺、吞吐宇宙之概,他心知一旦再陷入琴声之中,真个要石沉海底,再无还手之力。只是陈靖仇的脾气向来宁折不弯,明知不敌也要试试。他咬了咬牙,将长剑往身前一插,趁着古月仙人的琴声尚未大作,双手绕着剑柄连变数诀,喝道:“疾!”
这是木之剑。陈靖仇也知道自己仅剩这最后一击之力,若不成功,再无机会,因此也不再保留。随着他的咒语之声,剑下已有剑气攻出,便如春来万木萌动,根须在地底不断生长,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地底的树根很快就要遍布八方,破土而出。只不过一瞬间,古月仙人坐的大石四周,细小的沙石已在簌簌而动,却到了他三尺外便再不能前,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古月仙人周围画了个大圈。
古月仙人已感受到这次攻势从地底而来,心道:“原来这少年也知道我要弹《水仙操》了,只是他毕竟不知我这八音奇阵的妙用。”《水仙操》虽是水象,水能生木,陈靖仇的木之剑能更增威力,但八音奇阵不是仅仅相生相克一句话便可概括,陈靖仇纵然应对得法,也攻不破古月仙人的琴声。他十指仍然不紧不慢地弹奏,就算陈靖仇的木之剑有金刚大力,但这一阕《水仙操》还是如春风化雨,又如沧海无边,不论陈靖仇攻势多强,仍是化解于无形。
陈靖仇早知木之剑攻不进去,他双手又变了个诀,口中低低念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这已是土府真君咒。陈靖仇的本性属木,因此水木两系术法最精,火土就要弱不少,金系术法总是不得其门而入,陈辅最擅长的金系雷法他就一直学不好。但现在他对“活用”二字已然顿悟,术法在精不在博,与其强求五行皆通,不如精修“活用”,这样自己的弱项也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他的木之剑攻势受挫,马上以土之剑辅攻。
古月仙人已觉陈靖仇的攻势突变,心道:“这少年果然大有灵性。”只是不管陈靖仇怎么变,古月仙人仍是以不变应万变,《水仙操》弹来,已是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就如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惊涛骇浪,他仍是端坐茅屋之中,风雨皆不能侵。
陈靖仇这土府真君咒运用极快,实已超越了他的极限。虽然仍然攻不破古月仙人的琴音,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手上所捻之诀再变,忽地往剑柄连敲三下,喝道:“疾!”这三下一敲,长剑又没入土中一尺,已有一半插在土里了,剑身霎时变得通红,便如一支巨烛,映得周围红光一闪。这红光转瞬即逝,眨眼间又凝成一片冰霜,随着陈靖仇的厉喝,剑身发出的剑气亦随之大长,已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剑气齐出。
这正是五行合一的太乙奇门。以陈靖仇的功力,本来不足以发动这太乙奇门,但他聆听古月仙人的琴音,触动灵机,对“活用”二字有了深一层的感悟,不知不觉间福至心灵,居然五行合一,大超水准用了出来。古月仙人只觉陈靖仇的攻势刹那间大变,竟比先前大了一倍有余,心中亦不觉一动。他十指连拂,琴声直如行云流水,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虽是一阕水象的《水仙操》,竟然亦是五行合一,层次分明,丝丝入扣,将陈靖仇的五行攻势尽数化去。
此时《水仙操》已至最后一段了。随着古月仙人手指一拨,余音袅袅,陈靖仇的攻势顿化乌有,胸中的豪情杀气也霎时消散。陈靖仇见这最后一击仍是无功,再无信心。方才这一波攻势亦已用尽他浑身之力,他腿一软,只觉便要坐倒在地,心里却在咬牙道:“不要倒下!不要倒下!”可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两条腿仍是不争气地软倒。他伸手扶住长剑,借力一撑,饶是如此,仍是单腿跪倒在地。此时云散月出,月朗风清,琴声的余音犹回荡在空中,方才的杀气却已荡然无存,只是古月仙人背后的那棵大松树上簌簌落下一片松针。
松树是岁寒三友之一,终冬不凋,何况这仙岛上四季如春。只是方才陈靖仇攻势如潮,这棵大松树受到波及,松针亦被击落不少。松针落下,在空中又被逼开,围着古月仙人落成了个大圈,没一根沾在他身上。见此情景,陈靖仇更是信心全无,颓然道:“古月先生,抱歉,是我学艺不精。”想到自己不顾一切也不能撼动古月仙人分毫,想求他去救拓跋玉儿那是没指望了。败在古月仙人手下倒不算什么,但想到拓跋玉儿的伤势只怕要受耽搁,说不定连然翁都救不回来,他越想越伤心,眼里不禁落下泪来。
知道公山师伯去世,只道相救师父无望,陈靖仇平生第一次流泪,这是第二次。泪水一旦落下,便再也止不住,滴在地上,将他身前都打湿了一片。正在伤心时,耳畔忽然听得古月仙人叹了口气道:“陈公子,能将一根松针逼到我衣上,也算难得了。”他闻声抬头,却见古月仙人仍然端坐在石上,手上拈着一根松针,想必是方才松针齐落,有一根飘到了他身上。他希望又生,忖道:“古月先生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却听古月仙人又道:“那小姑娘的伤势很重,你的方子也算对症,只是药力不足,还要加一味百年地稔草。这药前面紫音山头就有,你马上采来加入丹炉中,应该来得及。”
虽然古月仙人没答应去救拓跋玉儿,但这般指点迷津还是让他大为感激。陈靖仇站起身来,拔剑收回背后,躬身一礼道:“多谢古月先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便向山头奔去。身后却又传来古月仙人的琴音,仍是那阕《善哉行》:“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辙,以报赵宣。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何以忘忧,弹筝酒歌。”琴音和平中正,声声入耳,身上的力气竟然恢复了不少。他知道那是古月仙人以琴声暗中相助自己,虽然仍对古月仙人的冷漠有点看法,但心中不无感激。
陈靖仇一走,小雪便请阿如将药配了放在神农鼎中烧炼。想到这药只怕仍无效用,小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然翁还没回来,陈靖仇亦是一去不归,她更是心慌意乱,不时看看神农鼎,又看看床上的拓跋玉儿,心里不住地叫着:“陈大哥,然翁老先生,快回来啊!”
此时正是月落参横、北斗阑干之时。正在小雪坐立不安之时,外面阿如忽道:“爷爷!”听得她的声音,小雪连忙跑了出去,见然翁正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阿榆,阿榆背上背着个人,正是陈靖仇。她吃了一惊,叫道:“陈大哥!然翁,陈大哥怎么了?”
然翁叹道:“这小子,我回来时,看见他摔在紫音山下,人事不知。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爬山,准是摔了下来。”
一听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小雪更是担心,正要过去给陈靖仇念疗伤咒,陈靖仇从阿榆肩上抬起头来道:“我不要紧,先别管我,小雪,快把这药放进神农鼎中,给玉儿姐姐服下。”
小雪接过了那棵药草,然翁在一边道:“这是百年地稔草,确是疗伤圣品。你是为了那姑娘去采药的吧?”
陈靖仇脸上已被刮了好几道,头上也沾满了泥巴,闻声笑了笑道:“是。”只是刚才说一句话已是勉强,这回再说一个字都觉得难了。然翁道:“阿榆,快把他放进房里,我来给他整骨。”
小雪拿着百年地稔草,既想早点放进神农鼎里,又担心陈靖仇的伤势,低声道:“然翁,陈大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