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人快走!让夏至去请郎中!”叶舫庭推了卫矛一把,却见随军的白胡子萧太医已闻声赶了过来,立刻把住君无意的脉搏。
“掌力打在左肩……”萧大夫愣了一下,疑惑的摇头:伤得并不重啊。
“没有比这更重的伤了!”叶舫庭生气的一把揪住老郎中的胡子,呲牙咧嘴道:“只怕把将军的心都震碎了——!快救人!”
叶舫庭再次冲进火海。
火焰渲染了整个天际,冷月仿佛也被熏成了血红色。
整个府宅都在火焰中扭曲,令人窒息的热度充满无尽张力,网罗住无边的夜空,让历劫的星光陨落人间。
“沈祝!沈祝!”
终于,叶舫庭发现了一根倒塌的梁柱后面的人影。
沈祝还在往唐小糖的尸体上施针,妄图救同门的性命。火苗将他的整个后背都点燃了。
“快出去!不要傻了!”叶舫庭用力拽他起来。发现抓不动他,她突然抱起唐小糖的尸体。
沈祝双目充血,踉跄站起来:“让我救人——”
“出去再说!”叶舫庭背着尸体毫不让步。
“给我!”沈祝上前要拦人,一根燃烧的梁柱轰然从他头顶掉落!叶舫庭猛然一把推开他,柱子险险擦着她的胳膊而过,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你何必管我!”沈祝放声大笑:“我不过是个无心无肺的恶人,是我把唐小糖带下山来的!是我害死她的!我告诉你——”他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一步:“我从来没有想过给君无意治腿!只有唐小糖……只有唐小糖是真心想治人!”
“苏同疯了,你也疯了?”叶舫庭气得跺脚把他往外拉:“命都没有了,还治腿来做什么?”
沈祝的桃花面在火焰里竟有几分妖冶:“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了,就算你带我出去,我也不会治君无意的——我不治美人,不治好人。”
“你这头猪!”叶舫庭汗如雨下,大火在他们身侧燃烧成了白昼:“我知道你不救美人,是因为世上太多貌美心丑的人!你不治好人,是因为世上太多伪善做作之辈!你会治坏人,因为就算是坏人,也有资格不做死人!”她拼命将他往外拉!
“不要自作聪明!”沈祝竟也动了怒,想要一把挥开她,眼前却越来越黑,——他刚把内力渡出,又吸进了许多易引窒息的浓烟,急怒攻心中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夜色被逼退了,漫天星子隐成了一线狭长的浅蓝,融化在太阳还未分娩的地平线上。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让沈祝醒了过来。
不远处,叶舫庭正在往唐小糖的墓上插碑,她全身都是泥巴,手臂上还有被擦伤的血迹:“唐小糖,你不够意思,自己先死掉了——就算你先开溜,以后在阎王殿里见到,我还是比你大……”
沈祝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第63章 军法?
“君将军——”夏至高兴的喊。
君无意有些迷茫的四周环顾,半晌,意识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吃力的坐起来,要以手臂撑着自己下床来,汗水顿时浸湿衣背,夏至急忙将他扶到轮椅上。
“我们不知道昨天会让将军受伤……”夏至脸上有些愧容,不敢直视君无意的眼睛,只急促道:“可是我们收到消息,有人要在容府对将军不利。”
“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君无意声音嘶哑。
“有人用匕首投掷到张统领的帐内。”夏至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双手递给君无意。
苏长衫欲在容府诛杀君无意。
字是狂草,纸是宣纸。
这样的陷阱——如果苏同在这里,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可是,他……君无意头疼欲裂:“你们捉到苏同了吗?”
“没有。”夏至如实回答。
君无意心中略略松了些,很快又转为严肃:“他是全身而退,还是中箭败走?”
“苏状元射伤了我军二十六匹骏马,一箭射断了张统领的肋骨,”夏至脸上不知是愧色还是惧色:“但我军百箭齐发,有没有射中苏状元——无法确定。”
这个无法确定,让君无意的脸色又凝重一分。
夏至不明状况,想到军情还未汇报完整:“苏状元还夺了我军的火把,要一把火烧了容府,将军和叶校尉都在里面……”
纸窗上风声呜咽,阳光惨白。
他曾斩钉截铁的说,我一定治好你的腿。
他曾优雅闲适的说,我不会孤身涉险——要涉险,也是共同进退。
他曾没好气的说:我走不了。
现在,这个朋友走了。
君无意低头才发现,身下的轮椅,是苏长衫亲手做的。
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看着这唯一剩下的友谊的证据,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
“将军!”夏至不禁担忧:“将军保重,皇上命左右两翊卫军兵分二十路,务必保将军平安回朝——”
“皇上是怕我活不到长安,还是惧我向瓦岗义军投诚?”君无意的话语里有说不出的悲凉,他的手握紧轮椅,缓缓道:“召集在洛阳的将士,集合。”
洛阳校场。
看到熟悉的白衣由远而近,虽然是坐在轮椅上的君将军,也让数千士兵的热血同时沸腾起来。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军队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日光下,君无意眸色如雪:“昨日在容府拿人的,出列。”
几百士兵立刻出列,受伤的张统领、卫校尉赫然在列。
“六品以上将领,每人军棍五十。”君无意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下下方:“张统领,革职查办。”
此言一出,将士们都大惊失色。
“将军!”卫矛失声道:“末将等犯错罪不容赦,但张统领收到信报说将军有难,才会毫不犹豫前去营救……恳请将军对张统领从轻发落!”他说话间已重重的磕下头来。
“不见将令,擅自调兵——”君无意慢慢说,突然扬声道:“军威何在?”
士兵们都低下头,人人心惊胆颤。
左翊卫军治军之严,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
张统领缓缓将腰间佩剑解下:“末将有过错,甘受此罚,先领五十军棍,再交还绶令……以后没有末将随护左右,将军保重身体。”他说到这里,泪水终于从脸上滚滚而下。
君无意并未动容。
正午的日光照在碗口粗的军棍上,每一棍下去,将领们的脸上就冒出豆大的汗滴,张统领肋处的纱布开始往外渗血。
君无意背对着众人,仿佛坐成了一座无情的青山。无人看到,他紧握的右拳已破裂。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受仗的将领们背上都开始血肉模糊,军仗的每一声闷想,都仿佛打在君无意起伏的胸膛上。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围观的兵将们早已脸色惨白,相比于受刑,有时观刑是一种更严酷的刑罚。听到五十时,所有人都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死里逃生。这时,只听行刑的士兵慌忙来报:“将军!将军!张统领昏过去了……”
君无意将所有情绪都埋在了墨石的眼底,转过轮椅来淡淡道:“带下去。”
只见他慢慢推着轮椅走到众兵将间:“治军不严,首罪在我,我当自领军棍两百。”
“将军!”
“将军!”
将士们都大惊失色。人人都知道,八十军棍有时就可以要人的命;他们更知道,君无意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无更改!
“将军……”夏参军流泪爬过来,背上是刚才受刑的斑斑血迹:“是我们草率冲动,将军要杀头我夏至眉头都不会皱,只请将军保重自己!”
整个军队突然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正午日光下的人海,血汗紧贴大地。
“动手。”君无意的淡淡两个字,如金石掷地。说话间,他已用手臂撑着自己,从轮椅上吃力的移动下来,趴在刚才张统领受刑的地方。行刑的士兵愕然张大嘴,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
“违军令者,而罪并罚。”君无意扬声道:“还不动手!”
行刑的士兵终于颤抖扬起军棍,一棍打在君无意的脊背上。
数千人瞬间一片死寂。
连阳光都仿佛凝成了滚烫的血滴,方圆数百米唯一的声音,就是棍棒落在血肉上的闷响。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午日的阳光白如细盐,毒辣的洒在新绽的伤口上。
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
君无意额上汗水涔涔,后背已被心血浸透。日光晃得人眼睛生疼,沙场男儿的眼眶都红了,他们的泪远比血更珍贵,但此刻,愧疚的泪水落在一张张铁打的腮上。
军棍的前端已染成了红色,行刑的士兵脸色惨白的打出第一百棍,突然,一滴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士兵的军棍从手中无力滑落,两眼一翻,直直向后昏了过去。
君无意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虚弱但清晰道:“换人。”
“将军!”卫校尉紧紧抱住他的腿,泪流满面喊道:“不能再打了,将军!不能再打了……”
“继续。”君无意的声音虽小,但力如磐石不容抗拒。
满场士兵中,却无一人愿执棍。
“夏至,你来。”君无意点名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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