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君无意终于慢慢转动轮椅背过身去,话语中并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这三天我过得很开心。”
——他平静的说着,但睫下的眼神好像一块被打碎的砚,裂痕一直深进了他坚强的意志里去。
君相约怔怔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吗?男人的大度有时只会让女人痛苦——因为她会发现,没有你不能包容的错,没有你不能割舍的情……”泪水成串落下她的脸颊:“你甚至不屑于问一问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君无意的手握紧了轮椅。
“我这些年在深宫里……尝尽人情冷暖、尝遍寂寞血泪——一点点萎谢了自己的内心,一点点变得麻木……我本以为自己狠不下心来下这一片优昙,但我的心比自己想象的要冷——哥哥,不仅你不认识我,连我也不认识自己了。”她双肩颤抖:“哥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
山洞里一片死寂。
“我认识君无意十年,今日才知,原来没有他不能包容的错,没有他不能割舍的情——”苏长衫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他不会怪你,只会怪自己——当初没有留住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深宫中尝尽人情冷暖、尝遍寂寞血泪,红颜未老心先死——不是你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你,是与不是?!”
他最后的四个字突然扬声,几乎是一声怒喝,雷霆般裂开寂静的雪夜!
君相约浑身一颤,脸色苍白的看着苏长衫。
“他从来都不愿意包容,却不能不包容;他从来不忍心割舍,却不能不割舍——从始至终,是你在逼他包容、逼他割舍。眼见你入宫为妃,不是他不会痛苦;被最信任的人所背叛,不是他不会愤怒,甚至你现在理直气壮的指责他,不是他不愿意争辩!”苏长衫一拂袖:“君无意他是人,不是神。”
他是人,不是神。
君相约冰凉的指尖一阵灼烫。
“他送你入宫,是因为他发现你爱上了杨广;他不怪你,是因为他记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听着你的指责不辩驳,是因为他心已死!”苏长衫厉声道。
君相约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孔,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只有火堆在寂寞的燃烧,仿佛要在这寒冷的冬夜燃尽所有的生命。
“他很笨,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很固执,总把百姓安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可以为大隋天下粉身碎骨,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一句——有没有心力交瘁的苦累,有没有含冤受辱的无奈,有没有遭遇背叛的心灰?”苏长衫一挥袖,正在燃烧的火堆被他的袖风掀倒,火星四溅!
“他宁可身死,不愿心死;宁可玉碎于此,不愿一生残废。”
君无意压抑许久的一口血突然呕了出来,背对着苏长衫,热泪滚落他的脸颊。
他从来都不愿意包容,却不能不包容;他从来不忍心割舍,却不能不割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一句——有没有心力交瘁的苦累,有没有含冤受辱的无奈,有没有遭遇背叛的心灰?……他宁可身死,不愿心死;宁可玉碎于此,不愿一生残废。
苏同啊苏同……
“哥哥!……”君相约失声痛哭,紧紧抱住君无意无力的双腿:“我……我不知道这优昙会害了你的腿,更不知道会让你终身残废!我听信了皇上的话,只想困住你两日,我真的……只想困住你两日!”
君无意的容颜一片苍白。
“哥哥,我……我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就怨你把我送入宫中——我不敢承认,是我自己迷恋上他而要入宫的!……爹和你一直都那样宠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我以为自己这一生中没有得不到的爱……我不敢正视自己的失败失意,只有埋怨你……哥哥……是我太自私!”她语无伦次的痛哭着,突然一头向石壁撞去!
“相约——!”君无意猛地伸手去拉她,却整个人跌落在地!
一颗石头打中了君相约的软麻穴——她顿时软倒下去。
叶舫庭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天下也只有她在这个时候还能边吃瓜子边说话:“君姐姐,苏同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你刚才听到了,也看到了——君将军流血流泪,他怎么会是心死的人?”
君相约茫然无助的看着她,只是颤抖。
“人生无情,却还有义——”叶舫庭指指苏长衫:“今日将军的血泪,都为他而流。”
她解开君相约的穴道,扶了她起来:“说不定我家将军心里正在想‘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而觉得人生有趣的很呢!”笑眯眯的脸慢慢靠近她:“你现在去死,不是把他那一点有趣也要消灭?你嘴上说自己自私,心里真的承认了吗?”
第14章 大战?
山洞外传来一阵号角声,雄壮豪放,四面楚歌。
原本黑暗的山脚被一个个火把照亮——这座山被军队包围得滴水不漏。
苏长衫蹲在君无意面前,平平道:“上来,我背你。”
君无意擦掉嘴角的血迹,伏在苏长衫背上——苏长衫背起他,走到山洞口,突然掉头回来,一手拎起那个轮椅,将它向山下掷去!
黑暗中,轮椅滚落下悬崖,在山石间怕已砸得粉碎,声音空谷回荡、豪迈悲壮。
“我一定治好你的腿。”苏长衫一字一字的说:“所以,以后用不上这轮椅。”
他回头对何隽说:“何教主,请你护送舫庭和贵妃娘娘下山,苏同容当后报。”
一身黑衣的何隽走上前来:“你真以为自己能活过今晚?山下有上万人要取君无意的性命。”她冷笑道:“何谈后报?本教主不能帮你这个忙。”
“唉……”叶舫庭笑眯眯的又磕了一颗瓜子:“关键时刻就嫌弃我武功太差帮不上忙,我有自知之明。不用何教主护送,我倒可以当一回护花使者送贵妃娘娘下山。”
何隽眼神一动,这才明白了苏长衫的安排。
“好!苏同,你记得——今日欠我一份情。”何隽突然笑起来,清冷柔媚很是动人:“你要是死了,我会帮你收尸。”
明月度关山,朔风铁甲寒。
上万名士兵的刀剑映着冷冽的月光,银色的刀锋闪烁着渴血的冷光。
一个少年背着君将军渐渐走近,他的外表很普通,但众人竟往后退了退。少年没有带任何武器,浸在他脊背的月光却仿佛漫天刀光凝于一线——千尺寒潭绝壁,他自负手从容。
在生死相搏的时候,一个参不透、看不清的对手,更胜于赤裸裸的刀剑和泼辣的杀气。
而少年背上双腿残废的将军清定坦荡的神色,和平日号令三军、指挥若定时也没有任何不同——
虎落平阳,仍然是威严王者!
“今日你们要君无意的性命,一场血战难免,生死各安天命。”苏长衫平平说。
士兵们脸上露出的恐惧被月光照亮。
君无意痛楚的闭上眼。经此一夜……此山,便是人间炼狱啊……
苏长衫向前一步,包围便后退一步——
“皇上说了,一定要捉到君无意,不论死活。”曹治扬枪喝斥道:“临阵退缩者,斩立决!你们一万人,还怕区区两个人吗!上!——”
士兵们终于冲了上来,苏长衫原本站在他们的包围圈中间,突然如同凌空的烟花一样冲向半空——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曹治的人头突然滚落了下来!
血溅三尺,无头的尸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栽了下来。
人们这才惊惧的看见苏长衫从空而降,落在马背上,手中扬起曹治的玄铁长枪!烈马狂奔,朝包围圈外扬蹄而去。
在一瞬间杀人、夺枪、跃马,已是何等轻功和身手!——更何况他还一招准准割下了曹治的头颅——用的是枪,而不是剑。枪可以刺穿人的咽喉,但从没有人见过枪可以这样酣畅淋漓的割下人的头颅,没有人想象得出枪的锋镝尖上那力贯一处的时刻是何等的气势如江河!
这不仅仅是武功,还需要绝无仅有的眼力、定力和判断力;这绝不是一个不敢杀人的少年,他平凡的外表下是截锋断金的气势、以杀止杀的决断!
副将早已被这神出鬼没的轻功、杀人不眨眼的身手吓白了脸色,片刻才颤抖道:“快截住他们!快截住他们!……”
万马齐鸣,鼓声震天。可苏长衫和君无意身下的黑马就像一支染血破空的箭,御风前冲,万夫莫当。
突然,一支银色飞刀朝苏长衫腰际射来!那刀在空中连翻三下,一连变换了三次高度,为的就是让目标防不胜防,避无可避!只见苏长衫突然低下腰去,也在同一时间,君无意向后仰身!——
这一低一仰,都在瞬间配合完成。银光恰从两人之间的空间旋转穿出。
“好身手!——哈哈!”前方一个潦倒的声音嘶哑大笑,一个胡子拉茬的老人在马背上饮酒。在他身边,还有三个同样看似落魄的老人。他们就是“落魄谷”的四大高手:“一刀两断”薛长老、“三头六臂”狄长老、“十面埋伏”罗长老、“千手万脚”白长老。落魄江湖载酒行,这四大高手的武功各有特长,共同的特点却是内力深厚、招式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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