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里的主人,还有被邀请来的客人此时所作的事情,和修心养性四个字,却是全然搭不上半点关系。
“呼!”雷烈一记重拳,向秦威的右眼眶打去,却被对方弯腰闪过,秦威随即抢进身来,拦腰抱住对手,而后高高举起,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等压在身上的秦威坐稳,雷烈猛然一用力,把前者压甩到了一边,没等爬起来,腰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脚。两人一个战心境,一个战罡境,都是武林中了不得的高手,此时却如同街头莽夫一样你一拳我一脚地厮打在一起,还好事先让所有的下人都回避了出去,否则传出去,百分之百会成为帝京的笑谈。
“砰!”“砰!”两声闷响,两个人的拳头几乎不分先后地击中了对方的面门,身体同时向后倒去,却没有再次爬起来,而是就那样躺在地上,又过了片刻,突然双双大笑起来。
“你这混蛋,”秦威一边呲牙咧嘴地摸着被打肿的脸,一边笑骂着,“下手还是这么狠,都是战心境了,也不知道让着我!早知道就不和你打这一架了,被阿姐看到,又要数叨了。”
“你下手不也是没有留情?”雷烈撑起身子,活动着手腕,笑吟吟地说道:“双龙抢珠,老猿摘桃,好歹也是侯府的继承人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两个人说着,突然又一次爆发出没心没肺的大笑,过了半晌,雷烈突然神色一正,沉声道:“好了,架也陪你打了,该发泄的也发泄了,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趁着现在抓紧说出来——当然,你要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但以后别总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不是你的保姆,嫣姐更不是,没人有义务在每一次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充当沙袋,你要是自己不想走出心里的阴影,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你。”
“我就知道准瞒不了你。”秦威笑容一敛,神色在刹那间变得有几分落寞,显然不太愿意提起昔日的伤心事,但终于还是讲了出来。
“我家虽然只是皇室的远支,但在梁州这样的小地方,却绝对是一流的豪门。”盘腿坐在院落中央的树下,秦威的声音中多少透着些空洞和惘然,显然对当初的遭遇仍然未能释怀,“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为我定下过一门亲事,女方是当地一户世家的嫡长女,和我家乃是世交,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从小我就被告知,在那个不知道多远的家乡,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小女孩,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我的媳妇儿。”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缅怀往事。“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媳妇儿是什么,只是记住了大人说的,媳妇儿就是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过日子,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的人。自从知道有这么一个媳妇起,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憧憬和想象着她会是什么样,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没过多久——我的愿望实现了,阿爹殉职之后,我和阿姐回到了梁州,终于见到了她:她比想象中要瘦小,但很白皙,整个人娇娇弱弱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呵护…她虽然是世家长女,但因为母亲早亡,外婆家又没有势力,在家里一直受欺负,我那时也不过七八岁,但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替她出头,去和那些大我好几岁的孩子打架,头破血流也不在乎,因为,她是我的媳妇儿,我是男子汉,就应该照顾她,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秦威完全沉浸在了童年往事当中,说起年幼时的壮举,自豪感溢于言表。
“可惜好景不长,为了谋夺我家的家产,那些族人们无所不用其极,在发现没法奈何阿姐后,他们把目标对准了我,短短一年时间,我至少遇到了五次绑票和刺杀,要不是阿爹的部属拼死相救,我一定活不到今天。为了保护我,阿姐开始严禁我随便出门,对我的作息做出严格的限定,我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随时跑出去找她,可这反而成了我的动力,为了能够早日见到她,我开始拼命地练武读书,只为了能有一分自保之力,可谁知……!”
他的声调骤然提升了八度,脸上那一丝略带温馨的缅怀骤然变成了无穷的愤懑,因为情绪的剧烈转换,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雷烈及时接口道:“可是那一家反悔了,想要悔婚?”他和秦威生死见交情,彼此间可谓无话不谈,却从来没听说后者有什么未婚妻,足见这门婚事十有八、九是黄了。
“没错。”秦威总算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早在阿爹去世之后,他们看到阿姐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小孩,几乎没有可能对付那些如狼似虎想要抢夺家产的族人,就已经有些悔意,只是后来阿姐展现出铁腕手段和出色的武学天赋,稳定住了局势,这才暂时打消了这门心思。等到阿姐远离家乡,那些被她压制的族人们又一次蠢蠢欲动,而我又……他们便再度有了悔婚的打算。”
秦威说到自己时不清不楚,雷烈却知道他的意思。在秦威加入锐士营之前,秦嫣对这位幼弟的照顾绝对是老母鸡式的,即便不在身边,也时时刻刻想着将其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种情况势必会造成两个后果:一是秦威做事是束手束脚,总是被笼罩在秦嫣的影子里,二是在面对那些图谋家产的族人时,缺乏必要的决断力,而看在外人的眼里,就是这位秦家名义上的主人,不过是乃姐的一个傀儡,一个只知道躲在女人身后的懦夫小白脸。
第二百三十一章秦威往事(下)
大秦民风强悍尚武,说某人文弱,绝对是在骂人,秦威在别人心里有了这样的印象,秦嫣又不在身边,眼看家里的产业不保,怪不得女方家里想要悔婚,只是大秦风俗一向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有婚约在身,除非男方身有恶疾或者顽劣不堪,劣迹斑斑,女方都不能擅自退婚,否则会被视为对男方的奇耻大辱,搞不好就会出人命。难怪秦威会偷偷跑到西疆参加锐士营,而且每一次交战时都显得格外的疯狂和拼命,原来根源是在这。
“我从来没有违逆过她的意愿,如果她真的想要和我退婚,我绝不会死缠烂打,可他们不该用那样卑鄙的手段!”秦威的声音越来越高,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几分颤音,“先是约我出去,假意和我谈论成亲之事,然后在我的酒里下药,诬陷我奸、污他们家的婢女,然后以此来要挟我退婚,如果只是他们这样也还罢了,可她,连她居然也……”说到这,已然是彻底哽咽。
“她也参与了对付你的阴谋?”雷烈及时问道,以他对秦威的了解,深知这时如果不趁热打铁让他说出一切,心结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解开,“秦胜和你有什么过节,和这事什么关系吗?”
以秦胜的成就和靠山,当然不会看上秦威在梁州的那点家产,更不至于因此宁可得罪公主也要击杀后者——乐宁只是天真,却并不是傻子,事后只要稍一回味,一定能猜到自己被当了枪使。他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原因:秦威的存在对他造成了某种阻碍,或者两者间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而按照雷烈的推断,后者的可能性无疑更大。
“那个在我退婚之后,和她订了亲的,就是秦胜的弟弟。”秦威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当初不知道这是阴谋,还以为自己当真酒后乱行,做下了滔天错事,心灰意冷之下签了退婚文书,没想到第二天就传出她和秦风定亲的消息。我当时还不敢相信,偷偷潜入了她的住处,没想到正好听到她和秦风的谈话,原来他们两个人,在半年前就……”两眼通红,嘴里喘着粗气,再也说不出话来,雷烈这次却没有再出声,只是等着他自己镇定下来。
又过了片刻,秦威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声音也变得平稳起来,“我当时怒极,不顾一切地冲进房去和他们争辩,她只是躲到秦风的身后,怎么也不肯和我说话,秦风却不断地出言嘲讽,说我这样只懂得托庇于女人的懦夫,根本不配和她在一起,活该被人戴上绿帽子。我气疯了,终于失去了理智,对他拔了剑,嘿嘿!我待在府里,从来不和人争斗,这些人就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行了?觉醒了战魄又怎么样,还不是丧命在我的剑下?”
秦威格格地笑着,笑声中充满了恶毒与暴虐,脸上满是扭曲的快意,这个机智坚毅却又不失善良温厚的年轻人,此时却如同释放出了心中的恶魔,和平日判若两人,雷烈突然出手如电,一掌拍在他的百会穴上,嘴里低喝道:“战场上只有活着的才是赢家,你已经是胜利者,为什么还看不透?”
百会穴位于头顶,是人、体众多经脉交汇和神经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轻轻一下就可以要人命,但如果力道拿捏得好,同样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功效,雷烈这一掌在师门传承里有个名目,叫做惊神一击,专门用来警醒那些心神受到巨大刺激之人。秦威受了这一掌,身体顿时一震,脸上的神情随之陷入了迷茫,半晌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神色也最终恢复了正常。
“阿烈,多谢了。”秦威感激地说道:“说出这些话,我心里痛快多了,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会一直把这些事情埋在心底,早晚会变成自己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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