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女在雨中奔行,她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也许心中还有一丝幻念,能潜入大雄宝殿,直接见到佛祖,陈述血海之冤。
但天空厉声呼啸,翼影掠过头顶,迦罗楼大军已赶到。
那巨大的翼武士落她在前方,地面震颤着,少女转身要走,面前又一黑影飞掠而来。她滚倒在地躲过这一击,但已被四面围住。
武士们高举兵器,就要乱刃而下。忽然有一道光至,绕过他们的手间,所有兵器便轻如羽毛般被收去了。
“谁敢阻我!”迦罗楼王从天而降,怒吼声震动诸峰。
“我。”轻轻的一声。金蝉子自雨中缓步走来,“是谁要在灵山行杀戳之事?”
“金蝉尊者。”迦罗楼王也不得不按下气息,弯腰施礼。
“我听说迦罗楼你只听佛祖的法旨,是么?”金蝉子问。
“佛祖为法理至尊,故然迦罗楼只尊佛祖旨意。但金蝉大师您是佛祖最赏识的弟子,灵山除佛祖外法力最高之人,即将成为佛祖衣钵传人,所以您的言语,自然如同佛祖。”
金蝉子大笑:“那要是我的想法和佛祖的不同,该怎么办呢?”
迦罗楼王一愣:“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能?”
“那么?自当等您和佛祖决定出对错之后再行。”
“那假如是佛祖错了呢?”
“佛祖怎么可能错呢?”
“万一他错了呢?”
迦罗楼摇头:“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所以我不会去想。”
金蝉子笑道:“好吧。如果这女子真是邪恶之人,你现在就可以当着我的面杀死她。”
迦罗楼按住刀,却一直不拔出鞘。
“怎么?你做不到?”
迦罗楼跪伏下去:“大师您法力无边。迦罗楼的微末力量甚至无法在您面前举起刀来。但是……您为什么要救妖魔呢?”
“妖魔在哪儿?”金蝉子微笑。
“这……我明白了。迦罗楼告退。”
金蝉子转身,向自己的居所慢慢走去。在路上,他忽停下来。
“你还没有离开?”他对黑暗问道。
“我要去面见佛祖,我们罗刹族是冤屈的。”黑暗中闪烁着愤怒的双眸。
金蝉子摇摇头:“你不要去。你什么回答也得不到。”
“为什么?”
“神自认为可以做到一切事。只有一件他们做不到:就是承认自己错了。”
“但我终有一天要报仇。”
“也许一切终会有报,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天理,这只取决于你的信念。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远走吧。活下去才能看到结局。”
“您能预知未来吗?您能告诉我结局是什么吗?是不是真相终会大白,恶者必然伏诛?”
金蝉子摇头:“如果有人告诉你他能预知你的未来,那么他一定是个骗子。没有人能注定你的未来。”
他抬头看看天空,黑暗中星辰不见。
“我虽不知结局,但我却从不害怕它的来临。”
第二天,灵山大雄宝殿。
“罗刹族逆天渎佛,有何证据?”毗沙门天王怒吼,声音将殿宇震得嗡然作响。
“逆者皆已死,故无证。”迦罗楼冷冷道。
龙王纳迦愤然而出:“罗刹一族并非对佛不敬,只是对你迦罗楼不敬罢了。”
迦罗楼盯住龙王:“纳迦族也想找死么?”
“你……”龙王纳迦几乎又要冲上前去。
八部众其余诸王面无表情。
佛祖不睁眼,不说话。
迦罗楼却提高了声音:“罗刹族的余孽潜入灵山,欲行刺佛祖,但金蝉大师却阻止我杀她。”
殿中惊哗。
佛祖还是不睁眼,不说话。
“是,罗刹女我已经放走了。”金蝉子面色平静。
“这……金蝉大师是一时仁心,但以后恐将给世间带来大难。”阿难摇头。
金蝉子看向他:“因果报应,由谁注定?”
“这……是由天定。”
“既由天定,天会报应自己么?”
阿难无语。
金蝉子笑道:“既然千算万算也是徒劳,倒不如走着瞧。”
佛祖不睁眼,不说话。
西牛贺洲?南瞻部洲交界。
这座小镇建在商路之上,商队川流不息,市井繁华。各国商人在这里交换皮货丝绸瓷器,还有各种新奇玩意儿。
罗刹女潜入了这小镇。
她不知她能逃向哪去,只知道远离西天,逃得越远越好。那里有她百万族人的尸骨,也有最残忍的敌人。但无论如何跑,总觉得那个巨大的影子压在她的头顶之上,展着无边的双翼,笼罩着她的前路,让她怎么也逃不出去。
炎炎烈日之下,她却觉得寒冷无比,流了太多的血,她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地面在摇晃。街上的行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个踉跄而行的女子。她仿佛觉得每个人都在冷笑着望她,每个人都是变化的追杀者,就等着她倒下去,便取出刀切碎分食了她。此时前面一阵喊声,一个巨大的黑影直撞而来,伴着尖厉的兽鸣。她挣扎着要去拔出刀来,却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她再醒来时,却听见身边嘈杂人声,惊要坐起时,身子却动弹不得,努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粗绳绑缚住了,躺在木屋角落的铺草上。她欲使劲挣断绳子,却受伤太重,一运力就剧痛,没了力气。一边桌前有几个人正在饮酒谈笑。
“这女人生得美貌,一会儿至少卖五十两银。”
“只是不知来历,这样容颜,竟不像是凡人有的。她佩的刀上的纹徽怪异,似乎在哪里见过。”
“管她是谁,把药酒灌下去,弄哑了,卖去大漠,一辈子也跑不回来,再有来历又如何。”
木门一响,有人领了几个西域商客过来,喝酒几人迎过去用西域话说了些什么,便有人过来凑近她,一股汗味与香料混杂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那人伸手托起她下巴,打量她的脸。罗刹腿一蹬,那西域客便啪的一声撞倒木墙,摔到几丈外的街上。
旁边几人围扑上来,罗刹身子一滚站起,又是一腿踢在最近一人腹上,让他连着桌子的碎片一起飞了出去。两人上来抓住她的肩要将她按倒,另一人举刀鞘捣在她的腹上,但这点力量却伤不了罗刹。她肩一撞,把左边一人也摔了出去,然后伸腿踢飞面前那人的刀,那刀在空中旋着,刀身脱鞘而出,罗刹一纵迎了上去,刀刃划过她的臂间,一股血溅出来,但绳也断开了。
罗刹脱了绑缚,接刀在手,还有不知死活的冲上来,被她手腕一翻,顿时头颅飞上天去。其余几人吓得飞奔,罗刹身子一纵,便飞出几丈,越过他们头顶落在前面,一转身刀旋出去,又倒下一人。还有两个吓得满地乱爬:“啊,妖精啊,妖精杀人啦。”
这喊声却有了用,人群中冲出一道士,持剑喝道:“妖精安敢行凶?”
罗刹心中怆然,自己本是天王下辖护法佛族,此刻却也成了妖精?她冷笑道:“你不分是非,滚开!”
原来那道士也是会点法术的,突然扯了张符纸穿在剑上开始念咒,噗的一声那符着了,在剑上化成一团火光。罗刹心想,原来是个演把戏的。这种人她若平时轻易便打倒了,但此时重伤在身,刚才费了力气追杀几个贼人,已使不出法力。
她不想与之纠缠,转身快步就走。那道士却来了劲:“妖女哪里跑!”挺符火剑对她后心便是一刺。罗刹只觉得一股剧烫穿入后心,惨呼一声跪倒于地。道士又扯了张符对她头顶一拍,罗刹觉得一道白光射入脑间,眼前便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倒在地上,耳中却还能听见声音。那道士踢了她两脚,得意道:“穿着怪异,不知羞耻,果然是个妖精。快来把她绑了。”
唤了几声,像是那几个贩奴者又跑了回来,再次将她绑缚。这次用的却是铁链,将她紧锁在粗木架上。
道士还在得意道:“且看我斩妖扬名。我自出山以来,还是第一次降妖。”
一人贩道:“杀了?岂不可惜。不如卖了,卖得黄金,一半奉与道长作为答谢。”
“卖了?可笑,妖精也是可以买卖的么?……能卖多少钱?”
“普通美女,不过几十两银子。但这妖精美女,想来可以容颜不老,所以百两黄金也是卖得的。”
“这是妖精,谁敢买去?”
“这道长不必操心,只要道长把她降住了,自然有人肯买。”
“如此……不妨一试,也算是对妖精的惩戒。但这钱我要七成。”
“这……”
“妖精是我降住的,我还没问你们要救命钱呢。对啊……这样的话,我该要九成。”
“那道长您自己去卖吧。我们不张罗这事了。不过,我们在这边界多年了,这西域主顾们可只认我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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