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畔的远处,三匹马儿没有任何知觉,它们自顾自地吃着将要枯萎泛黄的草叶,也不顾满天空落下的雨水打湿了它们的鬓毛与身体;大黑马是林易的坐骑,也是三匹骏马里面当属最为通灵的一只。
说它能听懂人话,那么它就能听懂人话。
大黑马慵懒的身子在溪畔停留,此刻正低垂着头颅,它张嘴将生长在溪畔的几株嫩草咬碎,然后潇洒吞入腹中,一切显得极其惬意。
在大黑马的身后不远处,林易还在雨水中平躺,无数的雨水敲打在他身上、脸上,像是一颗颗清凉的珠子在他深面表面跳跃,这些雨水在空中看似银箭,但没有银箭那种强劲的穿透力。
在林易的体内,那把道剑早已摇晃不已,甚至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只要一剑再施展出一道剑意,那么这把道剑就会从他体内彻底崩溃,从而使之恢复自由。
然而,就在这眼看便要脱离束缚的那刻,林易并未等到自己的师兄施展剑意。
因为没有剑意,故而自由便与他擦肩而过,恍惚间,禁锢的力量依稀如同铜墙铁壁,道剑则还停留在他体内,显得根深蒂固。
昊天之上,乌云齐聚,雷鸣骤响,雨水开始降落,落在万千草叶之上,落在了这片宽阔的草野;雨水打湿了三匹骏马的毛发,打湿了那正无力躺在草地上不得修为的林易,但却没有打湿溪畔上凝重相持的师姐二人。
师姐的身影很修长,而且纤细,只不过其妖娆的身姿与冰冷的气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便是这般冰冷如雪莲的她,却依旧掩不住俏脸上的美丽;至少对于世间的男子来说,不戴面纱的她很美,非常美,美的不可方物。
她的左脸上,有一道先天留下来的疤痕,疤痕不知从何处来。
师姐知晓自己这辈子不曾在脸上受过伤,而从她有意识之后,她就知晓自己的左脸有一道疤痕;说它是疤痕,其实也不尽然,因为这道细长的疤痕看起来更像是一道烙印,只不过就算有烙印的存在,也不能影响她原本所持有的美丽。
林易是少数人里看到这条疤痕的人之一。
他更是少数男子里看到这条疤痕的人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名看过师姐身无寸缕的人。
从大坝村里出来,林易的心其实一直都处在提心吊胆的阶段,原因便是他很害怕师姐忽然变回黑发时的模样,那个冷血无情的模样。
按照他对师姐的了解,如果换做对方先前的性格,那么自己在看到对方身无寸缕后,对方势必会动手杀了自己,哪怕自己就算是常微先生的学生,她出手时也绝不会出现丝毫的忧郁与迟疑。
林易不愿意死,或者说他是这个世上最不愿意死的人。
死过几次的人,再感受活着,会发现活着,真好。
因此,林易希望自己看到的永远都是溪畔那名温柔似水的白发女子,而不是记忆中那面无表情的一朵雪莲,冷艳的雪莲。
师姐和一剑还站在溪畔,但此刻的她却不再温柔如水。
从那只穿梭在雨幕中的巨手袭击到师弟,并将自己的师弟打出内伤,她的秀手便一直在凝结手印,因此,在漫天雨水降落的溪畔,长时间都有一阵虚弱的银光微微闪起,这些银光都包裹在师姐的秀手周遭,仿佛是她的秀手,点亮了这片灰蒙蒙的世界。
一剑静立在师姐的边上,脸上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他那双稍显虚脱的眼睛并没有去看后者,他只是一味地看着前方,看着那片除了雨水便再无任何东西的空间,眼中却仿佛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
雨幕中没有人,只有一颗没有树叶的老杨树。
但师姐与一剑都知晓那片空间不仅仅只有老杨树,所以不久之后,师姐用自己手中的银光朝远处打了过去。
银光所向之处,漫天的雨水瞬间消散,半空之中,雨水停止滑落,仿佛就在这道气息过后,它们都蒸发在了这片迷蒙的空气当中,而在同时,银光也让眼前的迷蒙水汽彻底干涸,像是连同空间都被她施展出的天地之力给燃烧起来,变得一阵扭曲。
空间被天地之力扭曲,情景显得有些奇异,就如一年里最热的那天那点,燥热太阳光使沙漠里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
师姐的眼里没有出现海市蜃楼,因为这里本就不是沙漠。
但就在这些空间开始出现裂痕的时刻,她恍惚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停滞在自己的不远处,只不过这道身影看起来并不清晰,就像是一道追随在月光下的影子,迷幻而不现实;身影飘忽在远处那片被银光侵蚀的空间里,可就在银光将要弥漫到他的身体时,又如一道影子般消失在了远处。
身影从师姐的眼前消失,从一剑的眼前消失,但逃不过他们强大而敏锐的意识感知。
师姐知晓那道身影就是此番要来杀自己等人的修行者,她知晓自己的银光无法让对方就此离去,她也知晓对方此番的消失并不像那只击伤一剑的巨拳,因为就在下一刻里,真正意味着五境的天地之力从那片银光漫天的虚无空间里传开,强大像是要毁灭掉世间的一切。
包括自己、身旁的一剑、地上的无数草叶。
五境强者的天地之力从那道身影里传开,瞬间便吞噬了她所有的银光,而没有了银光焕发的世界,雨水便再次从半空中落下,只不过雨水不再是温柔的落下,而是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银箭!
漫天的雨水都在这些天地之力下变成了银箭,银箭在空中飞舞,它们不曾射落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它们只是射向了溪畔那两道逼迫自己离开空间的身影,带着不死不休的凶狠意味。
雨的那头,谷叔眼神无比冷漠地望着溪畔上的二人,体内那些精纯的天地之力便如大江河水一般齐涌而出,涌向了天地。
……
……
第三百零五章 路的那头有行者
面对无数的银箭从半空中射来,站立在溪畔的师姐与一剑徒然震惊,然而即便这些银箭看似凶狠,神若箭羽,但依旧只是乌云中所降落的雨水凝聚而成,都是谷叔通过天地之力凝聚而成。
雨水之前便没有沾染到二人的身体,哪怕是一剑背后受创之时,也没有一滴雨水深透到他的身体上,所以当他们目光注视着这些雨水凝聚而成的箭羽时,同样认为这些虚幻的银箭不可能破开彼此的防御,从而沾染到各自的身体。
师姐秀手不断结印,带着自己的身体从溪畔上缓缓飘起,银光像是一道隔绝于世的城墙,然后演变成了一道长宽各达两米的方形盾牌。
雨水不断击打在她的方形盾牌上,带起一阵淋漓畅快的击打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却始终不能穿透过这面坚韧的盾牌,所以便在许久之后,这些击打声开始减弱,带着漫空的雨水也开始稀疏。
直至半空化为一片明净的世界,明净到纤尘不染。
没有了清澈的雨水降落,天空上的水汽逐渐散去,师姐手控盾牌,只见这道大到足矣遮掩其全身的方形盾牌开始极速收缩。
收缩时的银光愈发纯净,纯净的像是雨过天晴过后的清新空气,直至半朵美丽的莲花悬浮在师姐两只秀手中,这朵莲花又缓缓开始舒张开了其身上的所有花瓣,便如一位舞者旋转时掀起了漂亮的裙尾。
一剑依旧站在师姐的身旁,被手帕包裹的双手持着木剑,然而便在所有银箭开始消散之时,他那被白色手帕包裹住的双手开始猛烈颤抖。
他的双脚,脚下都已半只脚踩到了溪边。
但他并未掉落到溪中,哪怕就算他被之前的银箭再冲击的远一些,银箭也只会让其安逸的飘在溪面上,不会落下;就如当初他去挑战自己的四师兄时,他一直行走在那片被二人对战到滴水不剩的湖面,却不曾绕湖而走。
一剑不会绕湖而走,更不会走那些多出来的路途。
他从三年前下山开始便一直在行走,只有遇到相战的人时才会止步,而等到他战胜了对手后,他就会从新抬起脚步离开,然后接着往下走,走向自己要寻找的人,直到他找到了自己应该正视的人,继续相战。
于是,一剑在平息下自己的身体后,他那半只踏在溪面上的右脚轻轻抬起,只不过在其抬腿时,动过却显得极其温柔,温柔的甚至连清澈溪水都不曾被其掠动一丝。
哒的一声!
声音不是他走动时的脚步声,更像是一滴水滴落到了溪面上。
这道滴水声同样很轻,但在一剑心中却犹如一道陨石落在他的心湖里,激起了无数水花,他将轻抬的右脚向前跨了一小步,其凝重的脸色便更加苍白一分,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轻缓的右脚,在大腿之处便看到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血洞里缓缓溢出腥味十足的血液,这些血液都是他体内的血液,无比嫣红妖艳。
一剑很少流血,之前是一次,手心是一次,大腿又是一次。
因为疼痛,故而他走的很轻缓。
因为水声,故而他回头去看那片发出水滴声的溪面。
血液从他大腿上的血洞悄然落下,击起了一道扣住心弦的声响,一剑目光落在那片清澈的溪面上,看到了那滴飘浮在溪面上的深红色血液,忽然之间,有一层淡淡的涟漪波动从溪面上掀动,不免颤抖起了那滴还凝聚在一起的血液,但就在这阵轻抖之后,血液便悄然散开,散成了无数道流溢在溪水里的红色丝线,直至被无尽的溪水彻底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