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退缩,更不能一走了之。
他若是走了,这琉京上下再无他和司马槿的容身之地,得不到那个假离公子,想要将藏于深宫的九辰君拿回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即便他侥幸逃回,那个心狠手辣如毒蛇的萧侯也不会放过他……司马槿,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心中又慌又急,安伯尘抬头看去,就见霍国公恼怒的看向紧抱他大腿的少年,空着的左手高高举起,正要拍落。
不好!
安伯尘面色陡变,想到少年人孤苦无依的在霍国公府上当仆役,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难得见到自己这个同龄人欢天喜地,可相识才一会儿功夫,他就要因为自己被霍国公所杀。
难得他是天生无底洞,却要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我的到来……
心头涌起浓浓的愤慨,眸里腾起一柱火苗,转眼消散。这一瞬,不知为何,安伯尘竟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怒火,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猛地抓住霍国公的手臂,低喊道。
“不要杀他!”
吼声传出,不单是虎牙少年,就连霍国公脸上也浮起一丝古怪,刀口离少年的额头仅剩半尺,却凝滞着没能落下。
第026章 身陷囹圄
秋风彻寒,没入少年脖颈,锈迹斑斑的砍刀就在脸旁,安伯尘心头猛地一跳,急忙缩回身子,拉着“不知所措”的虎牙少年退后两步,深吸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向霍国公道。
“国公大人先前误会了,离公子之死和小的并没半点关系,实乃吴国王馨儿所为,伯尘只一区区仆僮,即便想要为公子报仇也无法。借假公子隐于墨云楼,伯尘确实有私心,可绝不会做害人毁民之事,也不会损及国公大人的利益。相反,若是离公子真死了,对国公大人有百害而无利,若有个假离公子继续高坐墨云楼,一切如常,由伯尘看护,那岂非两全其美之事?”
安伯尘虽紧张,可说出的这番话却有条不紊,简明扼要,听得霍国公连连点头,看向安伯尘眸中的异色又盛了几分。
见状,安伯尘只道霍国公回心转意,心中微喜,期盼的看向默不作声的老人。
可转瞬后,他的一颗心再度跌入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的确,离公子死不得。不过,你却必须死。”
话音落下,霍国公冷着脸,不再留手,那柄承载着他数十年虎狼功勋的战刀狠狠劈下!
终究还是没能说服他。
嘴角泛起苦涩,安伯尘心如死灰,只觉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了,他不想看见自己临死前的惨状,于是乎闭上了眼。
可等了许久,安伯尘都没等来终结他性命的那一刀。
国公府后院中,一身单衣的少年张开双臂,涨红了脸,挡在安伯尘身前,在他额心半寸处,是锈迹斑驳的长刀。“不要杀他,爷爷!”
爷爷?
安伯尘缓缓睁开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身前的少年人。
霍国公一门忠烈,四子两婿都战死南方,女儿也殉夫而死,倒有两个孙子留守南边战场,却从未听说过霍国公府里还有一个孙儿。
脑中不由自主的浮起少年那两颗显眼无比的虎牙,安伯尘微微一愣,随即醒悟。
无底洞……难怪……司马槿说过,无底洞者为诸侯所不容,即便位高权重如霍国公,也难保住他生来奇貌的孙儿,所以不告知于人,秘藏于国公府后院。怪不得他一脸苍白,想来是久不见日光,只有夜时才能出来。
“爷爷让云儿做什么云儿向来都听,从没求过爷爷,云儿只求爷爷这一次……放过他吧。”
少年人坚定无比的声音传来,安伯尘心头浮起一丝的暖意,眸中也露出感激之色。
霍国公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向自己孙儿,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颗流星从天而降,越过琉国数百城,直坠京郊。
这一瞬,安伯尘明显感觉到霍国公手臂微颤着,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安伯尘喘着粗气,就见霍国公缓缓收回长刀,插入鞘中。
“看在云儿的面上,我不杀你。带着离公子,走吧。”
不知为何,再听到霍国公开口,安伯尘只觉他的语气中参杂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道不明的轻松。
不过安伯尘却无暇去想这些,他心中已被狂喜充满,不单保住性命,还成功讨回“离公子”,过程虽惊险,可结局却比他想象的要轻易许多。
“多谢国公大人。”
恭恭敬敬的向霍国公行了个礼,又感激的看了眼同样满脸喜色的少年,安伯尘正欲讨要“离公子”,就听霍国公接着道。
“从明日起,午夜时分你都得来我国公府,陪云儿练拳。”
“……是。”
安伯尘想了想,开口应道。
正在这时,霍国公忽然伸出食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口中念念有词,转眼后燃起一圈白火,竟将虚空烧了个窟窿,窟窿里黑黢黢一片,又是眨眼的功夫,从中飞出一只巴掌大的白鹤,口里衔着张道符。
安伯尘定睛看去,惊讶的发现那只“白鹤”并非真正的白鹤,而是只纸鹤。
不是伏妖……那定是传说中的道法了,从前还以为只那些修道人才会,没想到霍国公也会道法。
眸里浮起艳羡之色,一朝踏足修行道途,安伯尘心痒难耐,寻思着等回了墨云楼,定要找司马槿讨教下如何修炼道法。
“云儿虽信你,可本公并不怎么信任你。这张缩地符能暂时封印住你的走动范围,若无本公解印,你此生都无法离开琉京。”
下一刻,头颅一阵刺痛,那张道符竟飞入了安伯尘的额心。
身体剧颤,瞬息间,安伯尘只觉天旋地转,仿佛置身云巅一般,天地之景收入眼底。从远到近,重重缩小,越过大海,来到大匡王朝,继续收缩,越过圆井村,到最后,安伯尘所能感觉着的地方只有琉京。
这种感觉无比古怪,难以道明,就好似安伯尘的世界只剩下琉京,又像一个牢笼,将安伯尘囚禁其中,即便他知道琉京外还有天地,也无力走出。
猛地睁开双眼,安伯尘怔怔地看着霍国公,许久艰难的开口道。
“伯尘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遵守承诺,还望国公……”
“不用再说了,本公心意已决。此符和本公一命相系,即便天品修士也无法解开,只除非……你能修炼出青火,不过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有所奇遇,至少也要花上十来年。”
看向安伯尘,霍国公意味深长的说道,顿了顿,指向前厅。
“离公子就在那,你自去吧。”
说完,霍国公负手而立,不再多言。
惨白着脸,安伯尘弯下腰,左眼中洪水翻腾,右眼里赤火燎原,水火二势不受控制的直冲脑门,想要冲破道符的束缚。可刚冲至额心上丹田,安伯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又是一阵眩晕,转眼后水火二势退下,仿佛耗尽全力般,缩回下丹田神阙、命门两穴。
抬起头,安伯尘僵硬着脸,朝向面露歉意的少年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去。
“为什么?”
待到安伯尘走后,虎牙少年有些不满的问向霍国公。
“云儿不是想找个人陪你一起练拳吗,怎么,爷爷帮了你个忙,你倒不乐意起来。”
摸了摸少年人的脑袋,霍国公如冰般冷硬的脸中终于绽放出一丝柔意,低声说道。
“可是我不想……”
“云儿,那可是张六品道符,价值连城,若是别人,爷爷顶多下个禁制罢了,又怎会浪费一张六品道符。”
霍国公意味深长的说道,见着少年面露疑色,也不解释,转身向院门走去。
背对着少年人,霍国公脸上渐渐变得冰冷起来,天头星光璀璨,而他则低着头,看向脚底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记得在七十年多前,他刚参军时,陌路偶遇一道人,道人看完他的面相后,留下四句讖言,也不管他信不信,转身大笑而去。
入林而升,往南则丧,遇叛再起,星坠必败。
第一句正应他的成名之战,可那时候意气风发的霍国公并不相信,直到中年后率大军南征,非但战果不显,反而折了他四子二婿。请辞归隐后,霍国公恋上修道,渐渐掌握几招粗浅道法,可却仍琢磨不透那四句讖言。再后来,便是那场“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的惨战,一战之后,霍国公重新出仕。
从此以后,霍国公对那四句讖言深信不疑,也曾寻访过许多修道大家,想要破解出那最后一句中的谜团,可都未尝有所收获。不过有位修道大家却对他说道,眉毛曲浓,暗伏煞气,若不尽早除之,终有刚猛折断的那一天,可霍国公却始终不舍。
“星坠必败,星坠必败……”
喃喃低语着,历经数十年风风雨雨从不改色,可此时,老人的嘴角却浮起一丝苦涩。
“如今的我,可败不起了。”
……
拂晓临近,晨曦流转于窗棂,风起铃响,少女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双眼。
没入她眼帘的是一双提溜直转的三角眼。
司马槿一愣,陡然变色,抄起锦被裹在身上,跳离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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