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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 [精校出版] (楚惜刀)



他知道左家非去不可,去了或更有法子保全楚少少一家。只是账簿这等机密物件必收藏紧要,他上回深入左府险险中伏,这回如何能全身而退,颇费周章。

左思右想了很久,郦逊之灵光一现,突然想到楚少少不肯帮忙,雪凤凰又不在,可另一位神偷近在眼前。金无忧既已返京,金无虑必在旁照顾,那么前去左家一事就不难应付。想到此点,他一颗心踏实了,安稳睡去。

次日天亮,郦逊之叫了郦云出来,自换上一件雪白的鹤氅裘,裹了水红色瑞锦长服,施施然去了忘珍楼。

临窗挑一雅座,点了飞鸾脍、龙须炙、折箸羹、无忧腊、月华饭和西域龙膏酒,关了门自斟自饮。他这一席的花费胜过旁人一桌,郦云在楼下打点,并不上来。坐了不多时,一个身著韦袍的中年人走上楼来,推门在郦逊之对面坐下。郦逊之举杯相邀,那人端酒含笑,一饮而尽。

郦逊之道:“今日求见神偷,有一事想请阁下相助。”这地方正是金氏兄弟和龙佑帝约好通消息的场所,只是偌大排场是郦逊之一时兴起,非如此不足以显示对金无虑的重视之心。

那人正是易了容的金无虑,金无忧的身子已大好,他也放了心,见忘珍楼有动静,打听到是康和王的世子,情知龙佑帝交代了郦逊之。他倒满一杯酒,悠然道:“有事直说。”

“我要取昭平王府的账簿。”

金无虑夹了块腊肉,生生停在半空,咽下口中的酒,道:“这与找死分别不大。”

“我知道此事千难万难,然而在神偷眼中,想来非是完全不可为。”

金无虑笑道:“东海三道的徒弟果有胆识。我写个单子,你备齐了,便一同去。”

郦逊之大喜,想不到金无虑快人快语,当下就答应了,连忙举杯敬他。金无虑摇手道:“左府的地图若不先备好,你给再多银两,也是枉然。”郦逊之含笑:“这却不难。”当即取出羊皮卷递上。

金无虑颇为惊异,盯他看了一阵,又道:“这些年来左府修葺了哪些地方,你可查明了?”郦逊之微一踌躇,金无虑嘿嘿接道:“这事我去办,报酬加三成。”郦逊之道:“这回为朝廷办事,酬劳自少不了,可也多不了。”他伸出一只手指。

金无虑会意,拍拍郦逊之的肩,低声道:“我瞧的不是朝廷面子,大家同坐一条船,你查得爽快,我哥乐得轻松。互相多通气,比银子实在。”

郦逊之点头,心下径自寻思金无虑会如何查明左府翻修的事,突然想到小佛祖,便完全明白。小佛祖带了儿时的郦逊之四处游荡时,经常做小本生意或是以小手艺活为生,因此与七帮八会的工匠们极为熟络。金无虑既是偷王,少不得打造偷门八宝以及其它奇怪称手的器具,认得中原各地有名的工匠并不稀奇。左府修葺之事极为隐秘,未必会请京师的人,但总有蛛丝马迹为各行会所知,几下里探听明白再一归总,推算得七七八八应该差不离。

去查这事是金无虑比他顺手,郦逊之放了心。当下约好时辰,拿了金无虑所开的单子,交给在楼下的郦云,径直回康和王府去了。

等过了一、两个时辰郦逊之再问郦云,这小子把所要的东西找了个齐全。郦逊之道:“你全给我抬上一只空轿子里去。”郦云喏喏应了。郦逊之道:“你不问为什么?”郦云道:“公子爷去办事,小的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郦逊之心想,这小子果然乖觉,笑道:“郦风呢?”郦云道:“依旧守在左府。”郦逊之沉吟:“他日日候着,会不会太招摇……”

郦云忙道:“这小子长得憨厚,出不了事。左府边上就是有名的延恩棚头,斗鹌鹑调鹁鸽的富家子多了,他凑在里面装傻,前阵还输了钱。”郦逊之抚掌笑道:“必是你教他的惫懒法子。”郦云道:“哪能呢,小的我再老实不过,只知在公子爷跟前安心听使唤罢。”

郦逊之但笑不语,想了想道:“叫郦风回府歇息,今日不必再看着。你且去罢。”

正说话间,外面吵吵嚷嚷,郦云忙出门去看,回来时脸色发白,颤声道:“公子爷……郦风叫人给打了。”郦逊之起身喝道:“伤得如何?”郦云哭丧脸:“吐了不少血,现下昏死过去。”郦逊之道:“快请太医!”郦云慌不迭应了出门。郦逊之到了院中,众人正围了郦风在看,郦逊之仔细瞧了两眼,是被好手卸了两条膀子,又打中胸腹要害,对方出手非常狠辣。

郦逊之替他接好膀子,郦风仍昏昏沉沉。郦逊之拉下脸问:“被谁打的?”有下人便道:“刚才我们出门,就见郦风跌跌撞撞拼死回来,说是和人斗鸡,对方输了不给钱,把他打了。话没说完人就晕了,也不知对方是谁。”

郦逊之心下踌躇,对方是凑巧碰上还是有意示威?多半后者。郦风乔装扮成普通百姓,明眼人仍能探出是郦家的人,没把人打死已给足面子。想到郦云时常候在雍穆王府也是一般凶险,连日不换人,叫王府给认熟了脸,等于把他们往火坑里推。

郦逊之叫人把郦风送到房里,等太医开了方子,屏退其他人,郦风悠悠转醒。郦逊之安慰了两句,道:“打你的是什么人?”郦风撑手坐起,道:“说是外地来的,可我瞧着像左府的,大年夜里见过他们进门。”

郦逊之一听,发了会呆,他之前是否低估了左家?龙佑帝让他去左家窃账簿,必是别有根据。郦风道:“公子爷莫虑,他们打我一场,我只咬定他们赖皮,打完也就算了。”

郦逊之道:“他们使了阴着,你有一个月下不了床。”说完,暗想左家这幕后主使人不知是谁,是左虎,还是左勤?心下略过了一过,却见郦风气息吞吐无碍,微微奇怪。郦风低头俯身,恭敬地道:“小的自幼练功,这些小伤不碍事,原是怕对方看破才故意挨揍。请公子爷放心。”

这一说,郦逊之忽地想起留在雍穆王府的金成,问道:“你有功夫的事,其他人可知道?”郦风道:“府里只王爷知道。小的功夫太差,只有挨打的能耐。”郦逊之不觉好奇,道:“郦云这小家伙有些什么本事?”郦风摇头,“小的虽跟他有话就说,也不知他除了牙尖嘴利、办差伶俐外有什么其它本事。”

郦逊之点头,出了郦风的屋子。他摊开当时要郦云办事的单子,那上面要的东西换作是他非找上一天,可郦云一两时辰就凑齐了。父王啊父王,郦逊之喃喃念着,对南方老父的担忧不由渐渐淡了。他送出的加急密函该到父王手上,燕家军虽有十万之数,深谋远虑的父王必可想出应对之道。

左府既有防备,此去又险上几分,好在郦逊之想到有神偷相助,并不畏难。酉时和郦云回到忘珍楼,叫了一席菜。金无虑穿了一身玄色直裰,肩上搭了个包袱,闲闲散散晃上楼来。

郦逊之把准备好的东西摊开,金无虑一一仔细看了,道:“很好。”郦逊之道:“这里有几样玩意却是新鲜。”金无虑神秘一笑:“一会儿你便知道。”郦逊之道:“几时走?”金无虑道:“叫了一桌好菜,正可大快朵颐。”举起筷子东挑西拣,翻来覆去。

郦逊之也不急,倒好茶,道:“今晚不便喝酒,金前辈原谅则个。”金无虑轻笑道:“放心,这门道我比你熟。他府里晚上会放出三十条恶犬,闻到一丝酒味就要当堂咆哮,最好你连菜也别吃,再好好泡个澡。”

郦逊之“呀”了一声,这层倒未事先想到。金无虑见他着急,反而轻松自如笑道:“莫急莫急,那些狗交给我对付,你就算喝它十坛八坛,它们决不会找你的麻烦。”郦逊之心生钦佩,道:“有前辈在,逊之就放心了。”

金无虑停箸,神情严肃道:“左府这回翻修请的是巧手龚,这人最擅绳缚之术,若是被他的机关缠上,多半被绑得严严实实。你有锋利的匕首没有?”郦逊之怔怔地取出当日楚少少所赠匕首,金无虑一下拔出,清冽的刀气侵面一寒,不由赞道:“好刀!”郦逊之神思恍惚,推想楚少少当日赠刀的用意,愣愣地捏起一杯茶,不识滋味地品着。

想到楚少少,郦逊之头脑里忽然忆起那日和楚少少动手的司徒淡,心下总有不安。司徒淡是名剑江湖门的头领之一,他究竟遗漏了什么,为什么一想到此人,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郦逊之发呆地凝视忘珍楼的栏杆,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他知道忘了什么。在和楚少少动手前,司徒淡原本在一家客栈前张望,如果不是楚少少生事,司徒淡当时很可能就踏入那家客栈。让他好好想想,那是什么地方。

一下子,脑海中清晰起来,那家客栈的招牌晃眼地出现。

“望远客栈”。

郦逊之急忙叫来郦云,吩咐了两句,让他和郦屏商量查明这家客栈的底细。金无虑皱眉道:“奇怪,这家客栈的名字,我在哪里见过。”郦逊之忙道:“哦?请再仔细想想。”金无虑灵光一闪,叫道:“初四那日晚上,我和大哥本想入住这家客栈,谁知牡丹和芙蓉进了店,牡丹见我们在那里,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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