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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 [精校出版] (楚惜刀)



“她说那叫千里黄沙,在几处门禁造成沙雾后,过者皆倒。果然如此,我亲眼目睹,绝无虚假,着实厉害得紧。”江留醉赞叹道。

郦逊之默想,天下能制成这类暗器的只有一人,“灵山三魂”之一的断魂。

断魂为当世绝无仅有的巧匠,与神出鬼没的怪医归魂、杀手之王失魂同出灵山大师门下,四大王府均出自此人手笔,因此遍布机关、固若金汤。断魂酷爱制作暗器,暗器百家中有近四分之一为他所制,其中排名前十位的暗器中就有他的三件得意之作。

如果他的推断无错,这应是断魂近年新制的暗器。如影堂的人为什么会有断魂之物?不免令郦逊之又惊又疑。

江留醉见他神色有异,道:“暗器有古怪?”郦逊之不欲让他烦心,道:“能不杀人就顺利逃脱,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快到城门了,不知能不能把郡主先藏起来?”

马车忽然慢下,蓝飒儿探头道:“你们的位子下面有一密档,把郡主先抱进去吧。”郦逊之一摸坐垫,果然有一处暗格,不由笑道:“你怎知道?”蓝飒儿道:“郡主说的。这些王府的家什呀,总有见不得光的地方。”嘴角扯出一缕轻笑,马车再度缓缓上路。

不多时车到城门,郦逊之取出过关纸券交予城守,道:“金大人命我等出城。”此时城守皆换过一班,军士不认得郦逊之,但看那纸券无误,点头放行。

城门守军让出路来,三人心中暗喜,马车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且慢!”郦逊之回头看去,正是先前捕走燕飞竹那军官。

军官走到车前,一见郦逊之端坐车内,狐疑道:“世子要走了么?”郦逊之道:“不错,我刚拜会过知州大人,大人有要事央我带信给雍穆王。”那军官瞪着他看,郦逊之含笑回应,笃信对方不敢审查。蓝飒儿故意将马鞭轻击在辕上,神情悠然。

军官拱手道:“小人金章,是知州大人内侄,不知家叔有何要事,小人是否可以效劳?”郦逊之看他服饰仅为八品校尉,冷笑道:“大人交托的是密函,连我也不能拆看,要雍穆王亲阅。金校尉很想打听朝廷要事?”

金章闻言一惊,立即垂首道:“小人不敢。世子请,一切怠慢望勿在心。小人退下了。”他走到一边,对两个军士耳语两句,那两人飞也似的往府衙奔去。

郦逊之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连忙使了个眼色给蓝飒儿。蓝飒儿会意,扬起马鞭驾马驰出城门,驷马飞快纵蹄,如一片雪没入远方。

江留醉探头问蓝飒儿:“喂,怎地不用你的法宝千里黄沙?管叫城门守卫全倒下。”

蓝飒儿的笑声夹着马蹄声传来:“你有解药吗?马要是倒下了,谁驮你走?不动脑子的家伙!”郦逊之忍不住大笑,江留醉不好意思地一笑,扔下帘子缩回车厢。

行了二十里地后,众人在乡野挑了一处人家歇息。郦逊之颇为谨慎,特意寻地方将四匹白马藏起,以免太过醒目。燕飞竹昏睡不醒,蓝飒儿为她铺好床被,守着她睡了。

晚间,明月隐进厚黑的云层中,蓦地里刮起风来。亥时有马队急速通过,郦逊之隐隐听到声响,不知是不是彭城守军在追击他们,恍惚中又睡去。

次日天蒙蒙亮时,郦逊之睁开双目发觉漫天飘雪,四周白茫茫一片。他浮上微笑,马车积了一夜的雪,该与天地浑然一色。想到昨夜的马蹄声,彭城守军想必没料到他们只走了二十里地,连夜追不上他们应该会返回彭城。他信心十足,走出门去看望燕飞竹。

燕飞竹睡了一夜,少许有些浑噩,记不清那少女救她之事。蓝飒儿听得有这样一位女子,甚是关切,多问了几句。江留醉笑道:“莫不是你如影堂有接应?”蓝飒儿脸色一变,道:“有我在,何须其他人插手!”江留醉怕她恼了,忙道:“你的武功自是不错,但人多好办事,若有人接应也是好的。只不过她若不是如影堂的,会是谁?”

蓝飒儿淡淡地道:“她明明想自个儿带走郡主,见你们人多才做好人,休给她骗了。”江留醉细想那少女神态,全无作伪,不由摇头不信。蓝飒儿忽然一笑,犹如冬雪中盛放的梅花,娇艳妩媚。江留醉眼睛一亮,她知他被吸引,故意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定是瞧那丫头貌美,非要当她是好人。”

江留醉道:“咦,她不如你好看,我们可不是看中她的样貌。”蓝飒儿听了,微微一笑,捧起面前的茶吹着热气,咕咕喝下一口。江留醉回想那少女清雅自若的神情,暗想,她也是很好看的,只不同于蓝飒儿,更多了出尘遗世之感。可惜缘悭一面,匆匆来了便去,姓名来历都似一个谜。

郦逊之无心听他们聊天,为燕飞竹切脉辨伤,看那迷香的药力是否有残留。燕飞竹窘着脸,不得不撇头望雪。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急速地往地上坠落,像是情人间欢喜的相拥。

江留醉看到雪下得急了,反倒高兴起来,冲了蓝飒儿叫道:“哎,出门看雪如何?”蓝飒儿一怔,未及应他,他又笑呵呵地道:“往常我们那里一落雪,兄弟们就扑上去打雪球、捏雪人。啊,不知道雁荡这会儿下雪不,他们三个小子一定想我得紧。”

“你来自雁荡?”

“是,我是乐清人氏。在酒楼登记路引时早就写了。”江留醉苦了脸叫道,“原来你根本没看!”

蓝飒儿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忽地问道:“今日十几?”江留醉道:“十六了罢,昨日刚过十五。”蓝飒儿喃喃地道:“已过十五了么。”出神地持杯走到门口,看着雪花,一时间她的神思全不在此,变得缥缈难以捉摸。

雪花坠进她的茶杯,一下便融了,蓝飒儿仰起头,清凉的雪落在脸上,湿湿的。

江留醉瞥见她飞快地擦了下眼睛,有晶莹的水珠闪亮。那一瞬间,他觉得她很像府衙中遇到的那少女,竟也不属于这个俗世。

燕飞竹忧心忡忡地问郦逊之:“几时可以上路?”郦逊之沉吟道:“稳妥起见,我们最好住一两日再走,那时彭城再无追兵,走得也安心。”燕飞竹摇头:“我待不住。无论乔装改扮或是连夜赶路都好,我不想死守在此间。”郦逊之默然。

蓝飒儿闻言,走到她身旁道:“郡主想起身,我们这就走。”故意说大了声,“彭城守军算什么,大队人马出行,在两里外我们就可察觉,早早避了去,怕它作甚。”燕飞竹点头走向门外,郦逊之无奈,只得去套马赶车。

马车在大雪里前行,天渐渐亮起,四周银白一片,浑不知东南西北。好在车上装有司南,郦逊之认清了方向驾马急行,一炷香的工夫到达沛县附近。众人为防县城有守军盘查,从县城外的荒路上绕了过去,沿路皆是泥泞林地,好不难走。

穿过沛县,郦逊之心知离雍穆王的势力渐远,稍稍放下心事。

这时,林地间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细听去,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如来自地狱的魂无望呼喊。郦逊之禁不住心生难过,不由自主慢下了车,细心辨明哭声的方向。哭声似断还连,在空中细若游丝般飘荡。

呜……呜……

江留醉竖耳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车内两女道:“像是个孩子在哭,去看看可好?”蓝飒儿板脸摇头:“别理他,赶你的车。”江留醉奇道:“你真的见死不救?小孩子无利可图,你就无心搭救?”他说完,自觉语气重了,蓝飒儿没想到他如此言语,冷笑道:“荒郊野外,谁知是不是陷阱?像你这样喜欢去上当的人,我真没见过。”

郦逊之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搭腔,径自驾车往那哭声的源头赶去。江留醉不忍心再听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对蓝飒儿道:“你除了保护郡主外,不会插手任何事?”

蓝飒儿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你早该知道,保护郡主是第一等事,别给我添乱。”她艳丽的脸在清冷的阳光下更显孤傲,仿佛冰雪雕成的塑像,无人可打动。

江留醉移开目光,语气冷淡了许多:“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逊之,我们去救人,不管旁人。”听了这话,蓝飒儿冷笑了两声道:“你不后悔就行。”车内火药味渐浓,燕飞竹发话道:“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打紧,去看看便是。”蓝飒儿闷闷不乐,兀自朝向车壁,不再理会江留醉。

江留醉猛地发现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个人影,连忙招呼郦逊之赶过去。车到面前,两人一拉缰绳跳下车去,蓝飒儿看着他们的身影,露出了奚落的笑意。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坐在冰凉的雪地上号啕大哭。雪花落满了他的周身,可即使是绝望地哭,他也不忘保持风度,拿了一方银红丝帕不时拭泪。

江留醉走近道:“小兄弟,你怎么了?”那少年抬起头来,江留醉吃了一惊,他竟有双异常明亮的眼,如宝石熠熠发光。他惊惧地望着郦逊之和江留醉,道:“你们是什么人?”

郦逊之道:“我们是好人。”见到这少年后,他没了先前的热忱。那少年身子微缩,有点怀疑地看看他,又望向江留醉。江留醉笑眯眯地道:“小兄弟,大雪天的怎会只有你一人?你的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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