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赶忙接上她的话:“不可能啊,我八岁见过的医仙就已经是个老人啦,如今业已过去十年,他怎会不老?”
“嗯?可他自称就是医仙微生雾啊……”
“那就不对了,医仙本名上官凤藻,现在应该已近花甲之年啊?”
琳儿想叹口气都已经没有力气,四肢也迅速僵硬,遂知自己命不久矣,一切凡尘俗世皆惘然。她缓缓合上双眼,心中却还惦记着杨乐天,她终于知道即使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她最想见到的人还是杨乐天。
便在绝望的边缘,随着铁门“轰隆隆”的响动,本杵在坚冰上的铁栅栏被徐徐升起。“咔”地一声,卡在了上方的石槽中。
“都死了没有啊?”一名女子款款而入,拈花云髻,雀罗凤裙,打扮得格外妖娆。
香香一见,正是掳她之人,心下大惧,躲在冰笋后面紧紧抱住琳儿,未敢稍有声响。那女子冷笑了一声,回荡在寒冰密室之中阴森可怖。
“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啊。”惊闻此言,香香撞着胆子昂起头,登时对上女人一双犀利的桃花眼,吓得她胸口咚咚跳做一团。
“怎么,还没冻死?就让本姑娘帮你们一把。”言语之际,白光闪动,一把长剑斜斜地劈向香香,香香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但见一剑将至要害,忽的剑峰陡转,剑柄脱手,“噌”的一声插入冰笋之内。那女子愤愤而视,怒喝道:“出来吧!”
“落花,你又何必如此?”一男子阔步行入密室。
落花斜眼一瞪,“飞鸟,你不必再多费唇舌,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落花,回头是岸。”
“那岸边,可是有你在?”落花猛地抬头,眼巴巴地盯在飞鸟脸上。
飞鸟脸色铁青,这话令他无言以对,他不敢给落花任何承诺,因为他的原则是一旦承诺,便是永世不变。落花盼了片刻,心下已明了那答案。她摇摇头,原来又是自己在痴心妄想,失望再次令她眸中怒火复炽,心有不甘地道:“你是不是宁愿死,也不肯和我在一起?”
“这……”飞鸟语迟。
落花把心一横,跃到铁门旁,按动机关,口中边道:“你既然这么想留在这里陪她们死,本姑娘就成全了你。”
“落花,你!”飞鸟匆忙上前,已是晚了一步。“砰”地一声闷响,那沉重的铁门复被降了下来。
落花站在铁门外,柳眉一扬,没好气地问:“怎么,你后悔了?我看琳儿也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你,你就算陪她去死,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
飞鸟冷哼一声,“生死有命,我飞鸟答应过兄弟的事情就不会食言。”
“你……”落花好不气恼,心中恨恨:“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人。”当下转身弃三人而去。
飞鸟留在密室之中,一心只求保护琳儿周全,这是他对杨乐天的承诺。如今见琳儿面无血色,憔悴虚弱,他倍感自责和内疚,于是不由分说全力为琳儿打通血脉。好在琳儿只是一时僵死过去,不到一时三刻便转醒过来。
待琳儿睁目之际,竟一眼见到愤恨之人,不免怒意横生,怎料她身子极虚,被怒气一冲,又呛出一大口鲜血来。飞鸟当即纵身过来相扶,却被琳儿一臂挡开,怒叱:“不用你在此假仁假义!”
“琳儿,你要保重身体。”飞鸟一向习惯忍辱负重,并不在乎琳儿对他误会多深。
琳儿冷冷道:“不劳大侠费心。”
香香怔住半晌,她不明姐姐话中所指,此刻寒凉入体,透心刺骨之痛越发强烈,仿佛死亡又在渐渐逼近,她害怕极了,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呜咽着:“香香不想死……不想死。”
一个男人带两个女人,难不成真要在这个寒冰鬼窖中等死?飞鸟不甘心,他走向铁门,将内力尽数灌注到右臂之中,左臂同时辅之劲力,重重地推击出去,一记屠龙掌轰然砸在铁门之上。
这屠龙掌劲力之猛,可令苍天古树瞬间折断,但此刻非但丝毫撼动不了铁门,却反被震了一个踉跄。
待再细细观之,飞鸟沉重地叹了口气:“这铁门乃玄冰寒铁所铸,恐……”他欲言又止,心道香香自幼被别人溺爱惯了,她怕是接受不了现实,就此香消玉殒。飞鸟自己一命呜呼倒是无所谓,只是有负杨兄弟之托……
“香香,活着就有希望,你不要放弃。”琳儿用僵硬冰冷的十指轻轻抚慰着香香的额头。
当下琳儿自知绝了希望,却也无谓表明,香香哭了一刻,戛然而止,许是泪水也被冻结,只是呆呆发愣,冰室里突然间静得出奇,三人似乎各怀心事。
过了半晌,忽闻飞鸟言道:“琳儿,我知道你对我误会极深,如今死到临头,也落个明白。”
他转眼瞧去,见琳儿正对着角落凝望,似乎并没听他说话,于是叹息一声:“恩怨何时尽,庸人自扰之。飞鸟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不怕人误解,这许多年来,我漂泊在外,唯一惦记的就只有我娘。”
“你娘?她不是早已过世多年了么?”琳儿漠然问。
“记得在我十岁那年,娘飞身跳下了山崖……偏在那时,我就躲在附近玩耍,让我亲眼看见自己娘亲跳了下去。唉,娘当时那种充满幽怨的眼神,我飞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飞鸟的神采急速黯淡下去,随手扶上一只冰笋,却全然不觉冰冷刺骨。
“我相信娘一定是迫于某种压力才失去了生存的勇气,但我始终搞不清楚,娘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直到这次陪你龟谷寻仙,见到那只波斯兔,才想起小的时候家中曾饲养过此兔。娘喂它们莲花的叶子和根茎,待到未完全消化之时,立即杀兔剖腹,取出之物炼制成丹,名曰兔莲。”
“服食兔莲后会令人暂时昏迷,醒来之后便内功大增,兔莲看似灵丹妙药,实则含有奇毒。娘曾一度服用,日积月累使得血气倒流、经脉逆转,后来幸得医仙相救,才得以逃过大劫。怎料娘刚刚回复精神,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与飞鸟阴阳相隔。”
“咔咔咔——”飞鸟手下按着的那只冰笋,正在自上而下节节断裂,转眼间碎了一地。而他那只满是冰水的手,颓然垂落在身侧,滴滴答答的冰水顺着他的指尖跌下。
琳儿自语般地轻道:“难不成……那老者给我们吃的就是兔莲?”
“没错。”飞鸟走过来,用衣角拭着掌心的冰水,“难道你不觉得醒来之后功力大增?”
琳儿点点头,暗道那兔莲的确起了效用,使得她那么轻易穿出密林,但她微一思索,又有些惊讶地望着坐下来的飞鸟,“你明知道兔莲的厉害,当时为何还要服下?”
飞鸟从容地笑着,淡淡地道:“我想知道他背后耍什么把戏,他懂得用兔莲,或许与我娘的死有关……”
“嗯,但为何当时你吞了那兔莲会没事?”
“不是没事,而是比你晚一刻倒下。这个就是兔莲的药性,内功越强起效就越慢。”飞鸟突然觉得手掌很痛,摊开来看,掌心正中有一块青紫,应该是刚刚那冰笋所至。
“呀!”琳儿也瞥见那伤,微微震惊,“你没事儿吧?”
飞鸟合拢了五指,活动了一下手腕,侧头看着琳儿轻笑,“你开始关心我的,就证明你原谅我了?”
琳儿一时间答不上话,在这样的窘境下,飞鸟居然还在乎是否能得到她的原谅么?琳儿心头微暖,却在刻意闪躲他的目光,转开话题,继续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飞鸟等不到琳儿的答案,便释然一笑,“后来那老者给我服了解药之后,便带我去了木屋,谁知在那里居然见到娘的画像。”
“原来那个在崖边手捧白莲的女子,会是飞鸟的娘,难怪与无名山庄飞鸟木屋中的那副一模一样。”琳儿怔怔望着这位白衣公子,继续听他说着后面发生的事。
“我本想马上追问那老者,不想他竟然抢先一步向我低头忏悔,说他就是当年救回我娘的医仙,而不可思议的是,娘当年不仅身中兔莲奇毒,更被人反复吸取内功,以至生不如死,甚至多次哀求医仙让她解脱。但当时医仙为求一株灵草,与爹达成条件,只有救活我娘,便可得到我爹的千年仙草。医仙说当年是自己一时贪念,害得娘不得解脱,才会令娘含恨自尽……”
话到此处,忽闻“砰、砰、砰”三声扣动之音,密室铁门随之轰隆隆升起,缓缓走进一人。
“微生大哥……”琳儿脱口唤道。虽然在船上之时,月影朦胧,看不真切,但他那一对特有的八字眉却令人过目难忘。
微生雾神色匆匆,急道:“快随我来!”不容分说,他拉起琳儿便走,飞鸟抱起神志不清的香香紧随其后,几人遂出了寒冰密室,一路跟随微生雾来到湖边。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各位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请自便。”微生雾淡淡一笑。
琳儿此次总算死里逃生,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忽见微生雾的八字眉高高上扬,却也只是右侧挑起,左侧微丝未动,不禁“嗤”地一笑。但觉微生雾此时的神情好似六龄孩童,好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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