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手攥住银色的舞裙,眼睛直直地盯着皇帝的脑袋,希望他能够抬头。抬头啊,抬头啊。
这时,凯似乎很困惑似的停了下来,欣黛心头一振,觉得自己成功了——她刚刚利用了月族人的天赋?
但很快她发现凯的身旁出现了一个金色的身影,一个带褶皱的衣袖摩挲着他的臂肘。她的呼吸停止了。
是珍珠,她正用指尖轻划着凯的臂肘。她容光焕发,行屈膝礼时,长长的眼睫毛忽闪着。
欣黛心里一沉,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珍珠开始说话了,欣黛紧张地盯着凯,观察着他的表情,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开始,他只是疲惫地微笑,但接着是困惑,吃惊,蹙眉。她试图猜测珍珠在说什么:是的,我就是今天早晨在节日庆典时您见到的女孩,不,欣黛不来了,我们可不愿意让我丑陋的赛博格妹妹来参加这个重大的场合,否则也太不尊敬了。噢——您没看出她是个赛博格吗?
欣黛看到这里,感到不寒而栗,她的眼睛死盯着他们。珍珠会把一切告诉凯,而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等着凯意识到他一直在和一个赛博格调情,并且再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再也不会听她的任何解释,而她却不得不跟在他屁股后头解释她来这里的原因,忍受这一切的羞辱。
这时,旁边有人清了清嗓子,把欣黛吓了一跳,把她从不断加重的焦虑状态中拉了出来,还差点扭了脚腕。原来,一个侍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有些厌烦,此时正朝她这边看,脸上显露出厌恶之情。
“请原谅,”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必须扫描一下你的身份卡。”
欣黛本能地把手腕缩回来,把手腕压在肚子上。“怎么了?”
他朝站立一旁的那排侍卫使了个眼色,随时准备把她押解出去。“当然是为了确认您是否在宾客名单上。”他说着,拿出了手持身份扫描仪。
欣黛紧张极了,身体更贴近了柱子。“可——我以为所有的市民都受到了邀请。”
“是的,没错。”那人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赶走眼前的这个女孩。“可是我么必须确认来参加舞会的是已经接受邀请的人,这是安保规定。”
欣黛紧张地看了一眼舞厅,凯仍然被珍珠缠着,而爱瑞就在不远处紧张地观望,似乎只要珍珠朝她开口,她就似乎随时准备加入他们的谈话。珍珠装出一副娇羞可爱的样子,头微微低下,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胸前。
凯看上去一脸困惑。
而欣黛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向侍者,装出像牡丹年一样天真可爱的样子。“当然。”说完,她伸出胳膊,连大气都不敢出。侍者扫描身份卡的时候,欣黛编出了一系列的理由,不停地解释——她的身份信息一定是和什么人的弄混了,也许是因为她的养母和姐姐没带她,已经先到了而把信息弄乱了,或者——
“啊!”那人眼睛盯着扫描仪的屏幕,喊了一声。
欣黛神经紧绷着,心里盘算着,是否趁其他侍卫不注意的时候,干脆给这个人的头上来一拳。
侍者又用似信非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裙子,她的头发,然后看着屏幕。接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尽量现出礼貌的样子,欣黛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噢,林妹,幸会,很高兴您能来参加今晚的舞会。”
她扬起眉毛。“您是?”
那人朝她恭敬地鞠了一躬。“请原谅我的冒昧,您能来参加舞会,陛下一定很高兴。请跟我来,我会通报您来了。”
她不解地眨眨眼睛,木然地跟着他来到阶梯旁。“通报我什么?”
他在自己的波特屏里输入了些什么,然后才扭过头来,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似乎不相信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但脸上却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所有受到陛下个人邀请的宾客都要及时通报,以确认他们已经光临。当然,他们一般不会来得……这么晚。”
“等等。受到个人邀请的客人……呃。噢!不,不,您不必——”
这时,头顶隐蔽的喇叭发出了响亮的小号的录音,淹没了她的声音,她睁大眼睛,脖子一缩。短暂的曲调结束后,喇叭里传出了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在回响。
“欢迎来到第一百二十六届东方联邦年度舞会,欢迎陛下的客人:来自新京的林欣黛女士。”
1 毒葛——poisonivy,为漆属野生植物,广泛生长于美洲,其油质具有很强的致敏性,可引起接触性皮炎、其树叶燃烧时的烟雾可使敏感的人发生变态反应。
第三十四章 舞会
几百双眼睛一齐转向欣黛,大厅的温度顿时升高了。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也许人们很快就把视线转向别处,不再关心来人是谁;但当大家发现这个陛下的客人竟然是一个湿湿的头发、穿着满是褶皱的银色裙子,并且裙边沾满泥点的女孩时,却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把欣黛钉在了阶梯上,她不合适的双脚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四周的水泥把她的脚凝固在了那里。
她看看凯,而凯看到眼前的她同样也很吃惊。
他已经在舞会全程等着她的到来,在个人邀请宾客的位置给她预留了座位。她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么做有多么后悔。
站在凯身边的珍珠,在吊灯的映照下,脸已经气得通红。欣黛看着她的姐姐,又看看爱瑞,看看她们含怒不语的脸,她提醒自己,深呼吸。
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乎可以肯定,珍珠已经把她是赛博格的事情告诉了凯。
不久拉维娜女王也会看到她,知道她是月族人,她会拘押她,也许杀死她,她现在对这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是她还是冒着这一切风险,毅然决然地来了。
她不能白来。
她挺起胸膛,昂起下巴。
她双手提起裙裾,眼睛直视着凯,慢慢走下阶梯。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柔和,甚至喜悦的光,似乎这个身着脏衣服的她正在进行一个名技师最完美的亮相。
当欣黛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有力的声响时,大厅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身着坠地长裙的女人向后退避开来,捂住嘴小声议论着什么,男人则伸长脖子想听到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甚至手拿托盘送糕点的侍者也停下脚步看着欣黛,食盘里散发出的大蒜和姜的味道让欣黛的肚子咕咕直叫,这时她才意识到已经饥肠辘辘了。先前忙着为逃跑做准备,几乎没有时间吃饭,加之无比的焦虑几乎让她晕了过去,但是她尽量不去理会这一切,尽量坚持着,但每走一步,她紧绷的肌肉就更加紧张,她脑袋里的动脉嘣嘣地跳着。
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眼神里充满嘲讽。每个人都在低头私语,大厅里暗流涌动。一些话传到了欣黛的耳朵里——私人宾客?可她是谁?她衣服粘了什么东西?——欣黛调整了听音界面,关掉了他们的声音。
在有生之年,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脸红如此高兴过。
凯的嘴唇在颤抖,尽管他看上去仍然一脸困惑,但却并没有生气或者厌恶。欣黛深吸了一口气。当她渐渐走近凯时,她真想抱紧双臂,好尽量盖住这一身脏兮兮、皱巴巴,被水打湿的衣服,但她没有这么做。这么做也没用,凯也不会在意她的衣服。
如果此时的他有什么渴望的话,也许就是渴望看清楚欣黛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金属和硅片。
尽管她的眼睛感到刺痛,尽管她心慌意乱,眼前不停地出现警示语和警示信号,但她还是高昂着头。
他喜欢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她是赛博格,这也不是她的错。
她不会道歉。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脚步上,坚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人们给她让开了路,之后又在她身后围拢过来。
但还没走到皇帝面前,一个人推开众人,挡在了她的面前。面对着她养母愤怒的目光,欣黛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现实,在这无声的、静止的一刻跌回到欣黛面前,令她震惊,令她无奈。她已经忘记了爱瑞和珍珠就在身边。
虽然爱瑞的脸上抹了白色的粉底,但仍可以透过粉底看到她有斑点的脸憋得通红,得体的和服下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些不知情而只知窃笑的人也不再笑了,引得后面看不见的人更加疑惑。虽然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无疑都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正在大厅蔓延。
爱瑞伸出手,抓住欣黛的裙子,在手里摇晃着。“这你是从哪得到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欣黛拉长了脸,向后退了一步,把裙子从她养母的手里拽过来。“艾蔻留下来的,牡丹也希望我穿它。”
在她养母的身后,珍珠倒吸了口气,赶紧捂住了嘴。欣黛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大惊失色地看着她的脚。
欣黛打了个冷战,心想肯定是她的假腿被所有人都看到了,接着珍珠指着她的脚尖叫起来:“我的鞋!那是我的鞋!她穿着!”
爱瑞眯起眼睛,“你这个小偷。你怎敢到这里来侮辱家人。”她抓住欣黛的肩膀就往宽大的阶梯那里拖。“在把我们弄得没脸见人之前,我建议你还是马上回到家里。”
“不,”她说着,攥紧了拳头。“我和你们一样有权来这儿。”
“什么?就凭你?”爱瑞开始提高了嗓门,“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爱瑞住了嘴,即使现在,她也不愿意提起这让她感到丢人的秘密。相反,她张开五指,举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