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说这番话的时候,埃齐奥只觉得他越来越高大。而且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知道马里奥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他苦涩地低下了头。
“很好,”马里奥的语气和蔼了些,“你会为此感谢我的。新的搏斗训练会在明早开始。记住,充分的准备比什么都重要!”
一周之后,全副武装、做好万全准备的埃齐奥朝圣吉米亚诺出发了。先前,马里奥要埃齐奥和他安排在镇子周边地区、对来往人员进行监视的佣兵巡逻队进行联络。于是在离开蒙特里久尼后的第一晚,埃齐奥便是在他们的一座宿营地里度过的。
为首的那位军士是个二十来岁的强壮男人,身上有不少战斗中留下的伤疤,名叫甘巴尔托。甘巴尔托给了他厚厚的一块面包和羊乳干酪,以及一大杯维奈西卡葡萄酒,就在他吃喝的时候,他把最近的新鲜事告诉了他。
“我觉得安东尼奥·马菲真不该离开沃尔泰拉的。他脑子里进了水,总觉得公爵毁了他的家乡,可洛伦佐只不过是把那里纳入了庇护范围而已。现在马菲已经彻底疯了。他躲在大教堂钟楼的顶上,用一群帕齐家的弓箭手包围自己,每天不是宣扬《圣经》里的句子,就是让人胡乱放箭。只有上帝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是用布道让市民们皈依他的理念,还是用箭矢杀光他们。圣吉米亚诺的普通民众痛恨他,但只要他维持着这种恐怖统治,那座城市就无力与他对抗。”
“这么说应该有人去对付他。”
“噢,这无疑也会削弱帕齐家在那座城市的权力基础。”
“他们的防守有多牢固?”
“瞭望塔上和城门边有很多守卫。但他们会在黎明时换班。这么一来,像你这样的人就能爬过城墙,潜入城市,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埃齐奥沉思了片刻,思索着这会不会影响他追捕雅各布的使命。但他意识到自己应当放眼全局——这个马菲也是帕齐家的支持者,而埃齐奥作为刺客组织的一员,有责任推翻这个疯子的统治。
次日早晨的日出时分,圣吉米亚诺的那些特别细心的市民或许会注意到,有个灰色双眸、头戴兜帽的苗条身影正像幽灵一般穿行于通往大教堂广场的街巷间。市集的商贩已经架起了货摊,但此时正是日夜循环中的低潮期,疲倦而萎靡的守卫们纷纷拄着他们的长戟,打起了瞌睡。钟楼的西侧笼罩在深邃的阴影里,没有人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以蜘蛛般的敏捷和轻巧爬了上去。
那位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头发蓬乱的牧师已经来到了塔楼顶上。四名疲惫的帕齐弩手各自在塔楼的一角就位。但安东尼奥·马菲就好像不相信这些弩手能够保护他似的:尽管他的左手攥着一本圣经,右手里却拿着一把匕首。他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而接近塔顶的埃齐奥也听到了他的话。
“圣吉米亚诺的市民们,仔细听好我的话!你们必须忏悔。忏悔!并且寻求宽恕……与我一同祈祷吧,我的孩子们,与我一同抵御笼罩着我们深爱的托斯卡纳的黑暗!哦天堂啊,请留意我的话语;哦大地啊,请倾听我的言辞。让我的教诲如同雨点般落下,让我的言语之精粹如同甘露,如同打落在草叶上的雨水,如同浇灌在草地上的暴雨。因为我将以上帝之名宣示!他坚定不移!他的造物完美,如同他行事之公正!他正义而又诚实,但那些自甘堕落之人,他们并非他的子民——是污秽、反常而又扭曲的一代!圣吉米亚诺的市民们——你们是否曾如此对待上帝?噢,愚蠢而又轻率的人们啊!若他不是天父,你们又从何而来?在他的仁慈之光里求得洁净吧!”
埃齐奥轻巧地翻过塔楼的护墙,落在通向下方的活板门附近。那些弩手奋力想用弩瞄准他,可这里空间狭小,他又有出其不意的优势。他俯下身去,抓住其中一个的脚踝,把他丢出了护墙,让他哀号着落向两百尺下方的卵石路上。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便转向了第二个弩手,刺中了他的胳膊。那人惊讶地看着那道细小的伤口,随后面色灰白,倒地不起,生命在瞬间离他而去。埃齐奥先前将那把毒刃系在了手臂上,因为他没时间做什么公平的生死搏斗了。他旋身面对第三人,那家伙丢下了弩,想要从他身边挤过去,跑到楼梯那里。等他跑到活板门旁边,埃齐奥一脚踢中了他的屁股,让他头朝下摔在木头阶梯上,骨头也折断了好几根。最后那个举起双手,嘟囔了一句什么。埃齐奥低下头,看到那人尿了裤子。他退到一旁,讽刺地鞠了个躬,让那个吓坏了的弩手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
这时候一把匕首沉重的铁制圆头重重地撞上了他的颈背。马菲早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并且摸到了他的背后。埃齐奥摇摇晃晃地前进了几步。
“我会让你跪地求饶,罪人!”那牧师尖叫着,嘴角泛出白沫,“乞求宽恕吧!”
为什么人们总要浪费时间说话呢?埃齐奥想着。趁着牧师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衡,并且转过身来。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对峙着。马菲用他沉重的匕首劈砍突刺。他在搏斗方面显然算不上技艺精湛,但绝望和狂热让他非常危险,而且埃齐奥不止一次被迫躲避那把胡乱挥舞的匕首,没时间做出还击。但最后,他成功地抓住了那牧师的手腕,向前一拉,他们的身体几乎撞到了一起。
“我会让你哭着下地狱的。”马菲吼道。
“我的朋友,面对死亡的时候,你还是放尊重点吧。”埃齐奥反驳道。
“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算了吧!我会给你时间祈祷的。”
马菲朝埃齐奥的眼睛里吐了口唾沫,强迫他放开手。随后他尖叫着将匕首刺向埃齐奥的左前臂,却发现他的武器滑开了——衣服下面的金属护腕挡开了它。“有恶魔在保护你吗?”他厉声道。
“你的话太多了。”埃齐奥说着,将剑尖稍稍刺进那牧师的脖子,又绷紧了前臂的肌肉。就在毒素流入颈静脉的同时,马菲身体僵硬,张开了嘴巴,却只是呼出了一口臭气。他抽身退开,蹒跚着回到护墙边,靠着墙站立了片刻,随后便落入了死神的怀抱之中。
埃齐奥站在马菲的尸体上。他从对方的长袍里取出一封信来,打开封口,随后迅速浏览了一遍。
大团长:
全因我心中的恐惧,我才写下这些文字。先知已至。我感受得到。鸟儿们的行为开始异常。它们在空中漫无目的地盘旋。我能从我的塔楼上看到它们。我不会按您的要求出席会议,只因我不能再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之下,以免恶魔找到我。请原谅,但我必须聆听我内心的声音。愿认知之父引导您。也引导我。
修士
甘巴尔托说得对,埃齐奥心想,这家伙已经失去理智了。他阴郁地想起了叔叔的警告,于是合上这位牧师的双眼,同时说道:“安息吧。”
他意识到自己放过的那名弩手很可能会向其他人示警,于是从护墙向下看去,却看不到任何值得担忧的变化。帕齐家的卫兵们仍旧在岗位上偷懒,集市已经开放,虽然顾客还很少。毫无疑问,那名弩手此时正逃往乡下老家,因为做逃兵总比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以及可能的拷打要好。他伸出戴着手套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利刃收起,掩盖在衣袖里,随后沿着塔楼的楼梯一路向下。太阳已经升起,如果他还是选择从钟楼的外墙爬下去,其他人就会轻易发现他。
与马里奥的佣兵部队会合之后,甘巴尔托激动地向他致意。“你的出现带给了我们好运气,”他说,“我们的侦察兵找到了萨尔维亚蒂大主教!”
“他在哪儿?”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看到那边山上的宅邸了吗?”
“看到了。”
“他就在那儿,”甘巴尔托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队长,首先我必须问问,你在城里的进展如何?”
“那座塔楼再也不会传出充满憎恨的布道声了。”
“人民会祝福你的,队长。”
“我不是什么队长。”
“对我们来说,你就是,”甘巴尔托简略地答道,“请带上一支分遣队吧。萨尔维亚蒂的身边有许多卫兵,那栋宅子虽然老旧,围墙却很牢固。”
“很好,”埃齐奥说,“他们离得这么近,这可真是件好事。”
“其他人应该也没走多远,埃齐奥。在你离开的时候,我们会努力找到他们的。”
埃齐奥选出了甘巴尔托手下最擅长近战搏斗的十二个士兵,领着他们穿过田野,朝萨尔维亚蒂藏身的那栋宅邸接近。他让手下成扇形散开,但保持在能听见其他人喊声的距离内,他们轻松地避开或是解决了萨尔维亚蒂安插在那里的哨兵。不过在接近的过程中,埃齐奥还是损失了两名手下。
埃齐奥本打算在敌人毫无察觉之下,出其不意地攻下那座宅邸,但等他接近那扇坚固的大门时,墙头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大主教长袍的身影,用爪子一般的双手攥着城垛。他那张贪婪的面孔向下窥视,但很快便把身子收了回去。
“那就是萨尔维亚蒂。”埃齐奥对自己说。
门外没有安排其他卫兵。埃齐奥挥手示意他的手下贴近墙壁,让那些弓手没有射击他们的角度。毫无疑问,萨尔维亚蒂把其余的护卫都集中在那堵又高又厚、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围墙之内。埃齐奥思索着要不要爬过这道墙,从内部打开大门,让部下进入,但他知道里面的士兵肯定会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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