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纵横,秦王的目光并没有从棋盘之上转移。
“仲父可有把握?”
庞暖这一着打得吕不韦措手不及,不过好在的是,此刻蕞城还没有陷落。
否则,真的等到庞暖的大军攻打咸阳郊外,那么秦军必然军心震荡。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庞暖用兵,深不可测。这句话,寡人已经听过多遍了。”
便当庞暖攻下河东之时,便有人在说联军不可能攻入河西。等到庞暖打下王城之后,又有人说联军攻不到关中腹地。
可现在,庞暖的兵锋已至蕞,咸阳城中人心惶惶,关中震动。
“庞暖非乐毅,我大秦更不是昔年的齐国。”
“乐毅与庞暖同为赵武灵王之臣,如今一个早已经名闻天下,而另一个,则望建大功于今朝。仲父有如此把握,可胜之?”
吕不韦躬身一拜,看向了秦王,目光深邃,言语之中更有深意。
“王上并非齐湣王,老臣也不是孟尝君。”
便在此言落下,李斯本是执棋的手一颤,手中的棋子差点掉落下来。
本是站在秦王身旁的盖聂,手中的剑紧握,看向了一旁,吕不韦的身躯并没有站直。
直到秦王一声,吕不韦才站直了身体。
“那就祝仲父早建大功了。”
“臣谢王上。”
便在吕不韦走后,秦王手中的棋子放下,看向了李斯。
“你的心不静啊!”
棋盘之上,李斯的棋子已陷入了败势,大龙被秦王斩杀。可就在不久之前,李斯还占有上风。
“王上恕罪!”
李斯跪在了秦王的面前,拱手言道。
“联军大兵压境,关中人心惶惶。便是吕相也不能自持,何况是在下。”
李斯刚才见到,一向注重礼仪的吕不韦,冠冕微斜,显然没有注意到,一副心思都在用兵之上。
“那你说我大秦有可能重蹈昔日齐国覆辙么?”
“昔日乐毅攻齐,齐湣王指挥失度,佯狂冒进,终至二十万齐军败在乐毅手中,霸业凋零。”
“可今日的大秦并非昔年的齐国,我军主力尚在函谷关。庞暖趁虚进军,虽建奇功,可是联军心思各异,如今已经阻于蕞城两日,锐气将尽。”
秦王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如此说来,寡人是成不了齐湣王了。”
“王上万年无期,大秦江山永固。”
李斯叩首而道。便连一旁的盖聂,也单膝跪拜了下来。
“好话!”
秦王一笑,单手支颐,看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斯,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仲父可成的了孟尝君?”
听此一言,李斯的头低着,都快和泥土连在一起。
孟尝君乃是昔年齐湣王的相国,专擅朝政,被齐湣王所疑,外逃至薛。
某种程度上说,昔年齐国朝堂的格局与今日的秦国有几分相似。
可这个问题,万万不是李斯能够回答的。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口气都不敢大喘着。
秦王似乎并不在意李斯的回答,挥了挥手。
“罢了,练剑吧!”
......
月夜之下,轻骑奔驰。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也是一个肃杀的时代。
三千精骑,皆着秦装。
“有令,下马休整。”
号令而下,骑军下马,从战马之上拿出了水壶,从一旁的河水之中舀水。
“将军,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便是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啊!”
一旁的骑都尉走到了赵爽身边,对方的面色在月色照耀之下,显得越发的幽深。
便是赵军的骑兵此刻皆着两马,轮番在换,可还是无法适应这么高强度的作战。
“计划不得延误,战马死了,就算是跑,也得跟在大军之后。”
只是,此刻的赵爽却变得十分严肃,他的面目遮掩在头盔上面罩之后,只透露着一双眸子,散发着饿狼一般的光泽。
骑都尉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赵爽,身上散发着凶厉之气,整个人的气势便如一柄沾染上血腥的利剑。
“是!”
那骑都尉一愣,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的赵爽不但比以前凶狠,便是身形也比几日前要微瘦了些。
耳旁狼嚎之声起,夜晚越发幽暗,只有身边的河流之声,潺潺远去。
荒野之中,几无人迹。便是偶尔路过的村庄,他们见到如此打扮的骑士,也不敢多问。
寒气侵蚀,赵爽整个身躯却是火热。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赵爽挥下了手中长枪。
“上马,赶路!”
便在月夜之中,一支骑军隆隆声远,西行而进。
.....
阴阳家。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东皇太一抬首,望着天空之上,一轮圆月,群星的光芒尽被遮掩。
月圆如许,只是它的光华却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千里烽烟,本是宁静的关中也沾染上了血杀之气。
“周之故邑,千年的时光中,关中纷乱,戎狄相侵,终于在秦的兵锋下,恢复了宁静。如今,在那不甘之人的怒火下,大地又再度蒙上了血霾。”
“东皇阁下所说的不甘之人可是指的庞暖?”
焱妃与月神跟在东皇太一身后,亦步亦趋。
“王朝霸业,终究迷梦。离咸阳越近,离功成也就越近,可离死亡也就越近。”
东皇太一看向了天空,话语之中带着疑惑。
“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他却不该是这样的人。一往无前,当真已然不顾一切。这究竟是为何?”
焱妃与月神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疑惑。
东皇太一的声音有些疲惫,缓缓言道。
“你们都去准备吧!”
第八十八章 前路漫漫
箭矢呼啸而过,战场变化无端。
蕞城的墙头经过两日战场的洗礼,早就脱了一层皮。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箭矢扎在了土层之中,几乎看不到头。
晨曦的阳光照耀大地,号角之声已经响彻。
连攻两日,大小作战十数次,可这座小城却横隔在联军面前,像是一座山岳,挥之不去。
当联军第三次踏上蕞城矮墙的时候,庞暖终于见到了那位秦军主将。
他正在主城墙上,指挥着秦军兵马。
秦兵的长戈同时从左右刺来,庞暖斜避,双手握住铁质的长杆。庞暖年老,可气力却不输于年轻人。
左右的两名秦兵都是力士,可却无抵抗庞暖这个老叟。他微微用力,两名秦兵长戈脱手。
挥舞长兵,驾轻就熟。
两柄长戈在空中有着牵引一般,划过漫长的距离,洞穿着城墙之上两座小形的哨塔,将其上两名执弩的斥候杀死。
这两座弩塔凭借地势,这两日来已经收割了至少不下百名联军的兵士。
庞暖向前踏了一步,身后道狭,若是不小心,很容易掉落山涧之中,赵军正在从下攀爬。
两名力士被庞暖的真气震荡,摔倒在了地上,再爬起来的时候,想要阻止庞暖,却被他擒出双手,扭断了脖子。
王翦看向了前方的老者,矮墙之上,因为联军兵士的到来,显得乱糟糟的。他在众人护卫之中,高喊一声。
“六国无人乎,让你这个老者冲锋陷阵?”
眼前之人,挡住了他两天,而庞暖却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
吕不韦是何等人物?
两天的时间,足够他调集到足够的兵马,庞暖已经拖不起了。
联军的士兵已经冲了上来,庞暖的脸色冷彻,挥了挥袖袍。
“左上右四,先除哨眼,断其耳目。两队合力,为军先锋。”
蕞城虽小,可是却是易守难攻,城墙以土夯成,以山势为屏障。主城墙之前,有着一段斜坡,王翦又在坡后建立了一条矮墙。
两日以来,联军两度占据了矮墙,却始终无法突破沿途险要,占据主城墙。
王翦更是在山势险要之地,修筑了不少的哨塔。这些哨塔,既可以观察联军的兵力流动,也可以是射击狙杀。
“联军连攻两日,力疲。四国联军,燕为弱旅,击之。”
看见庞暖占据城墙之后,调兵遣将,拔除各处关隘险塞,王翦敏锐察觉出了联军之中军力强弱,派遣身边的兵马,朝着军力最弱的燕军而去。
秦军的弩箭射来,左右的兵士张开长盾,护卫在庞暖周身。
庞暖观察着战场的局势,联军本是仰攻,占据劣势。秦军以逸待劳,这秦将事前还修筑了不少条甬道。
如今,主城墙上的秦兵通过甬道,正往最近的一处土垒支援。
“一眼就看出了我军虚实么?”
燕军的进攻受挫,脚步放慢了许多。狭窄的道口,百十步的距离,大部分的区域都是秦军劲弩的射程范围。
“庞暖,你本一山中老叟,麾下一无猛将,二无精兵,徒逞口舌之利,安敢犯我大秦?如今身死无他日,不如自此回乡,可得天年。”
战场之上,一轮箭矢射罢,便唯有王翦的声音,最为清晰。
攻心之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