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应该已经没有用了的林枫的尸体,头发在他的视野里是白色的,甚至眼睑微动,看起来就像是要坐起来了。
不不不。“钟冥”心想,这不可能啊,除去我在那具躯壳里面,还有什么能让他的头发变白,难道——
他就在那一瞬间受到了钟冥的抵抗。
“从我身体里滚出去。”钟冥低沉嘶哑而又压抑震怒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振聋发聩,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逐渐失去控制,本来应该受他控制行动自如的手的十只手指的前端都开始颤抖扭曲,而这种脱离控制感很快就延续到了他的双臂和双腿上,他颤抖着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两个不同的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争夺着唯一的主权。
“你他妈……”“钟冥”咬紧牙关,他的三只眼睛都因为难以抑制的争抢的痛苦睁大到极致,甚至流下血泪来,他的脸上流满了从他的眼眶里迸发出来的鲜血,他艰难地挣扎着挤出几个字,“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他猛然抽搐了一下,脖子狠狠地歪了一个弧度,他的七窍都开始流血。虽然钟冥还暂时敌不过他的精神力,但是这么激烈的反抗他从来没有遇见过。
“我是怪物。”钟冥沉着嗓子用精神与他对话,他的语气非常淡然,但里面又好像纠缠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他隐忍克制的声音就能听出来,钟冥为了反抗他也已经用了全力,“怎么了,自以为自己算个人物的垃圾,明明你也是一只怪物,却那么畏惧别的怪物吗——?”
“老子才是真正的神!!!”好像被彻底戳中了痛处,本来几乎被压往下风的撒旦突然爆发,他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已经撕裂了,嘴里全是血腥味,他与钟冥两个过于强大的灵魂正在给这具比人类结实许多的躯体带来非常强大的伤害,但他甚至同样可以在这期间感受到声带在自我修复,这一切都仅仅是这短暂的期间发生的事情,他从不知道原来即使身体可以治愈,身体爆裂的痛感也是扎扎实实地存在的,他因为难以抑制的物理痛感而被削弱些许的精神在愤怒的时候得到了适当的提升,他咳着血对身体里的钟冥嘶喊,“都给我他妈的去死!!!我才是上帝,是准则,是制衡一切的标杆,是唯一的真理!!!你他妈居然敢——居然敢——用怪物——形容我?!”
“长大点吧——?!”钟冥却完全没有被撒旦的气势给压下去,他甚至抢回来了部分身体的主权,他总算能稍微感受到些许自己的身体了,所以他同样用他残破的嗓音嘶喊出声,“你他妈算个屁啊,还不是悲惨到被打下地狱做个恶魔,现在甚至只能在这么一个小学校找找乐子吗?!”
喊到最后他的喉咙已经完全破碎了,他什么声音都喊不出来,但是他想他的愤怒已经传达到了。
——
但就在那一瞬间,撒旦突然感觉痛感停止了。
他感觉不到钟冥的精神的存在了。
他一度以为自己胜利了,但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身体可以控制。
他迷茫地看向周围。
这是——钟冥的精神的——“内部”。
他居然输给了钟冥,他的精神被钟冥的精神力给吞并了。
钟冥区区一个怪物,居然将他撒旦的灵魂给吞并了?!
郎营,撒旦,林枫,■■,钟冥。无论他是谁,他现在都是无比愤怒的,他忍不住让怒火吞并了自己,无数黑色的粘稠态在他的身上爆裂开来,企图裹噬掉这里的一切,他不接受自己输了的结局,至少完全摧毁到钟冥的精神同归于尽也是他能接受的结局。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摧毁掉。
因为这里,本来就……空无一物。
有人的精神是下雨的巴洛克街,有人的精神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有人的精神是吵闹的四合院,也有人的精神是优雅矜持的和室。林枫的精神是一块温暖的蜗居。
但是现在,钟冥的精神空无一物。
“啊啊……”撒旦露出一个得意的嘲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愧是怪物,真是可悲呢。”
他说完,感觉到一道强大的力量将他扯了出去。
他又回到了林枫的尸体里。
而他对面的钟冥大声喘着气,垂着头,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汗水从他的脸部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
“这次又是你输了。”林枫放声大笑,“你把我赶出来又怎样?!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吗?!”
“……知道。”钟冥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轻轻地接住自己头上落下的一根头发。
他钟冥的头发的发根已经彻底变白了。
而且这还并不是一件静止的事情,钟冥感觉自己的心中就像多了个黑洞,在不断把他的意识往里面吸,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头发渐渐变白的声音,他的视线也趋于血红,他的双手颤抖着,生气正被渐渐剥离出他的躯体,只留下干瘪惨白的外壳。
他被撒旦污染了。
就像是病毒一样,污染一旦进入了自己的精神就无法停止,他是明白的,等他完完全全被污染的那一刻,他也将不会再是他。
这个,他到现在所努力形成的,还算是坚韧的精神将会消失殆尽,一个被恶劣的撒旦所污染的钟冥的灵魂会取代他。
“但是……这不代表我输了。”钟冥却仿佛获得了宁静,他的头发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他的眼白也在飞快地变黑,但是他依旧没有认输,他不害怕。
“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吗?”林枫满足地笑了,他看着钟冥渐渐被自己同化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也会成为一个以杀人以及捉弄人为乐的‘我’啊——”
“那我就杀了你。”钟冥笑了,他一个爆发突然冲上前来,他死死地卡住林枫的脖子,睁大他甚至还在流血的三只眼睛,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爆裂出凶狠的白光,它们狠狠地掐住撒旦的精神,将它彻彻底底地驱逐出这具躯壳,“……接着,我将成为我自己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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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完全击败了对方。
钟冥想。
无论是湮灭了,还是逃跑了,都不足以让“郎营”再占有或是创造一个躯壳了。
在这个学校如同诅咒一样的,三年一次的盛大活动,被他画上了句号。
而现在,他也要为自己画上句号了。
“……对不起……”
他低头看向了双眼紧闭,发色甚至还呈白色的林枫,睁大眼睛流下了泪水。
他也算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他看见泪水中倒映的自己了。
他几乎已经完全被浸染,他也是费尽全力才能保持着他仅有的那一点点所剩的良心和精神维持着目前的理智。
他感受到那些嘲笑的,快乐的,残忍的精神正在逐渐占据他的一切。
钟冥立刻在地上摸索着铁片,他匆忙地寻找着一块铁器,如果他能将这块铁器扎进他的第三只眼睛,那么他无穷无尽的生命也会在这里画上句点。
“找到……”他紧紧地抓住一根钢筋,立刻伸出手来,将它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已经滑落至喉咙上的第三只眼睛。
但就在他即将刺入的一刹那,他停下来了。
“……”
“钟冥”将那根钢筋拿到自己的面前来,考究似的看了两眼,然后撇了撇嘴,将钢筋扔掉了。
他的头发完全变白,眼白也已经完全变黑。
他扯出一个讥笑。
“真是的,好危险呢——”他说,慢慢踱步到了林枫的尸体身边,“哎呀呀,这不是我们亲爱的疯子吗——你——还要睡到啥时候啊?”他轻轻用自己的鞋尖踹了下林枫的尸体,从喉间发出一声快活的笑声。
“……”“林枫”再一次坐了起来。
“……钟冥。”他的头发还是白的,他的眼白也是黑的,他本来应该是金色的眼睛,依旧是血一样的红色。
“哎哟呵。”“钟冥”又笑了,他乐不可支地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蹲了下来在废墟里直直看向“林枫”的眼睛,“厉害了厉害了,撒旦的残留物原来还能有自己的意识的啊——?但是你根本就不是原来我们亲爱的疯子了呢——怎么形容比较好呢?唉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林枫……Alter?”他好像发现这是个有意思的噱头,又笑了笑,然后看了看林枫,歪着脑袋感慨道,“嘛,都是同类了,我懂的,你也是个超级的反社会精神病啊。”
“那么。”也同样被污染了的“林枫”站了起来,他冷着脸理了理自己的领子,问还笑呵呵地蹲在那里的“钟冥”,“你来不来?”
“那当然了。”“钟冥”又笑,利落地站了起来,“做了那么多年的苦行僧,也该给这社会找点乐子了吧?”
卷二,狭缝间,完。
卷三 后日谈
Episode.I 夜笙歌
“邱哥——”
邱音听到有人喊他,立刻回过头去,发现是他体育课的同学,左瑛。这人是个死宅,上体育课和要他命似的,经常躲邱音后面假装自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