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向来是一种让家长崇敬的职业,李爸爸赶紧跟慕醒握了握手说:“是我家孩子自己的原因,也给您添麻烦了。唉……”
一声长叹道出这个中年男人的多少凄愁,李妈妈哭得声嘶力竭,心如刀绞却一刻也不停地骂着:“这个死兔崽子哟,我算是白生了这个白眼狼了。这么多年不回家,现在还要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你说一个好好的男孩子,他怎么偏偏喜欢……”骂到一半,李妈妈自动住了嘴,趴在李爸爸怀里又是另一番骂。
慕醒僵硬地站在原地,愧疚感俘虏了他所有的感情,让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李锐自杀的原因未可知,但是其中肯定有他的原因。他用帮助的方式鼓励他跟男人在一起,结果当他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棒打鸳鸯。慕醒后
脊一阵发凉,眼中干涩的要命,连人仿佛都看不真切了。
身后,一只手默默地托着他,让他站稳。慕醒感受着男人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恍然一顿,站直了身子,脱离了男人的帮助。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成子一直蹲在那里默默地哭着。李锐爸妈一眼就能看出他跟李锐的关系来,要是平常,李妈妈早就上去骂了,但是今天,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安抚李妈妈坐下,李爸爸走到慕醒身边,踌躇了半晌才说:“慕老师,我能跟你谈谈么?”
慕醒点头,看了看周围,然后走到了走廊的另外头僻静的地方。
李爸爸还是有些犹豫,脸上也尽是难为情。这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鬓间已有白发。两个人就那么一个儿子,而儿子又喜欢男人不肯回家,做父母的在家肯定少不了的哀愁。
慕醒知道李爸爸在犹豫什么,所以他先说了话,挑起了话题:“李锐跟我说过,因为喜欢男人,他五年没有回家了。”
李爸爸愣了一下,末了,苦笑了一声说:“是啊,五年了。连个电话都不打,别看他妈妈严厉,得空的时候去他房间搂着照片老哭。唉,我们这做父母的太狠心了。可是老师,我们就他一个儿子。我家上三代都是农民,他妈妈家也是。骨子里是农村人啊,怎么能接受这种……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男人不应该就是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么?他怎么就是不听话,结果,现在还因为这个搞了自杀。”
手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慕醒脸上毫无血色。思想僵硬了一会,没跟上李爸爸的话,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爸爸已经开始说下面的话了。
“老师,我跟他妈妈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疼的道理。这孩子从小就倔强,说喜欢男人就十头驴拉不回来。我和他妈妈什么方法都用了,他开始还好好配合,后来直接皮了,再后来一句话也没留的就走了。我们跟他开始了拉锯战,用分开这种方式换取对方的妥协,就想着看看谁能先回心转意。这么一拖,就是五年。五年来,我跟他妈没少去看他。有多少次他妈拿着东西想要去抱抱他跟他说说话,但是一看到跟他在一起的男人不是上一次那个人,他妈妈气得东西都摔了,跑回家就哭,一哭就是整天。你说,他这样不靠谱的活法,让我们怎么安心啊?”
李爸爸又是叹了一口气,说到这里,男人的眼圈都红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死死地揪着
慕醒的心。慕醒想起老家那张类似的脸,脑袋拧成了一条绳,转都转不过来。
“李锐跟我说,他也回去看过你们,偷偷地看。他很想你们,但是怕你们被别人戳脊梁骨,不想给你们造成影响,就不敢回去。”
至亲之人见个面竟然沦落到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眼睛里最终还是涌出泪来,李爸爸揩了揩眼角的泪,想笑却又似哭。“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李爸爸的眼泪越擦越多,最后直接捂着脸啜泣了起来。
这个男人肩扛整个家庭,一方面要劝解着儿子变“好”,一方面要安抚妻子不让她郁结,而另一方面他又要工作赚钱持家,又要忍受思念儿子之好苦,现在又却要担心跟儿子是否会天人相隔。李锐有个好父亲,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一个父亲该教给儿子的勇敢和担当。但是就是这么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因为儿子一个小小的做法给感动地泣不成声。
谁说哭不是男人的权利?
慕醒有些动容,“父亲”在他眼里从没有这么“大写”过。他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这个男人的痛哭,听着他排解出他的压抑,他的凄苦。
男人低头啜泣着,以一副低姿态向慕醒恳求道:“老师,现在我想明白了。只要儿子能过好,他要怎么样都行。可是他过的并不好,这孩子愣头青,喜欢一个人就把所有都搭进去。跟这么多男人好过,他伤过多少次心就要我们这父母的多少次命啊。所以老师,算我求求你,他从小就最听老师的话,你劝他找个对他好的男人,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吧。”
喉咙似乎被谁掐住,慕醒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一个父亲这样低下头来求他,让他手足无措的同时,心里的愧疚感更上了一层。他缓了半晌,才渐渐从溺水中浮了上来。眼睛越发干涩,慕醒点了点头应声:“好,我尽力。”
突然,长廊那边的李妈妈大叫了一声“儿子啊”,然后跑进了急救病房。李爸爸一擦泪,连道谢都忘了,赶紧冲了过去。
慕醒看着李爸爸急切的背影,双腿跟钉在板桩上一样寸步难移,直到方凡十走过来,温柔地抱了他一下,对他说:“没事了。”他才全身松了下来,差点倒在了地上。
跟在男人身后,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慕醒有种想哭的冲动。今天情绪遭受到了太大的波动,慕醒心中紧绷地那根弦就快要断了。
到了门口,成子还蹲在地上,并没有进去。慕醒走过去说
:“成子,李锐醒了,你进去看看他吧。”
成子站起来,抬头看着他。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恨意像万千齐发的利箭一样直射慕醒的心脏。还没等慕醒反应过来,成子一巴掌像是一阵寒风,一下子扫在了慕醒的脸上,冻得他浑身冰冷。
“啪”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长廊。
慕醒的脸偏向了一边,方凡十大惊失色,浑身的暴虐排山倒海般涌出。他一把揪住成子的衣服,挥拳就要往他脸上揍,却被慕醒给吼住了:“住手!”
铁块重的拳头硬生生地刹住,方凡十的愤怒像喷发的火山一样灼烧着成子,成子双腿一软,脸色惨白。
慕醒还在那一个巴掌中没有缓过来,根本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痛。他握着男人的手拿开,咬着牙说:“我说过,不要吓到我弟弟。”
身上的暴虐又翻起了一层,方凡十盯着男人的脸,一边已经因为成子那一巴掌隐隐有些红肿的迹象。心疼在这一刻显得特别犀利,像一把军刀,一刀一刀地切掉了男人的怒气。
等旁边的男人稳定下来,慕醒站定,双眸死死地盯着成子问:“为什么打我?”
成子站稳,眼睛里仍旧满是愤怒:“因为你太自私了!你行,我为什么不行?!”
“啪”慕醒毫不犹豫,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成子的脸上。成子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眼睛的愤怒瞬间被惊愕取代了。
“我自私?谁不自私?你不自私吗?你刚见到我跟男人在一起,你是什么反应?现在你跟男人在一起,你又是什么反应?你说,你骨子里那对同性恋的厌恶呢?去哪里了?你不自私它去哪里了?你能保证你给李锐幸福吗?你能保证你以后跟李锐在一起一辈子,见了别的女人不心动吗?你能保证你日后没有孩子孤苦终生的时候不会后悔吗?”说完,慕醒一把拉过方凡十,盯着成子躲闪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这些,我能保证,方凡十也能!所以,我行,你不行!连我问你问题你都犹豫,你就是个孬种,李锐瞎眼了才看上你!”
空气突然静止了下来,成子呆呆地看着发完火后仍旧满脸涨红的慕醒,傻在那里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不光他,方凡十也愣住了。突如其来的表白甚至让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中带着犹疑和雀跃,心中想要确认一遍,却在看到慕醒疲累的脸色时顿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病房里传来了李妈妈疯了一般的
嚎啕。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病例报告。慕醒无措地凑上去,轻声问道:“李锐,没事了吧?”
医生摇了摇头:“急救是急救过来了,但是……”把手上的病例报告递给慕醒说:“他可能患了艾滋病。”
☆、42
晴天霹雳一样的结果,慕醒扶住冰冷的墙壁问:“你刚才说什么?”
医生也有些怀疑,他拿着手中的病例报告说:“我们手术前的急诊查是阴性,但是这张从病人的口袋里翻出的病例报告上初筛是阳性。放心,我们的急诊查向来没出过差错。至于这个,为了可靠,我们会再进行一次检查。”
“那就是说……”慕醒的声音像是攀在悬崖边上的人,抖得可怕。